李安的动作依旧雷厉风行。
她带来的精密仪器在季寻墨身上接驳妥当,幽蓝色的能量流在导管内安静地循环、检测,屏幕上跳跃的数据瀑布般刷新。
安眠则静立一旁,闭着双眼,无形的生物力场如同最细腻的纱,笼罩着季寻墨,平复着他体内仍在微微躁动的能量余波。
季寻墨靠坐在病床上,配合着检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口。
于小伍和秦茵已被医护人员劝去隔壁房间休息,而江墨白那道清冷的身影,在李安进来后,便沉默地倚靠在门边的墙上。
像一尊守护神,隔绝了外界的纷扰,也将他所有的担忧与疑问都敛在了那平静的表象之下。
良久,李安停下操作,看着综合报告,眉头紧锁。她转向江墨白,语气是科研人员特有的冷静与确定:“他的基因序列没有发现新的异变,但体内异能量活性异常高涨,像是被某种强大的外部力量强行‘灌溉’并‘激发’过。
这与我们之前在赛场边缘探测到的那股异常强烈的、未知的能量波动,有非常非常大的关联。几乎可以认定为导致他力量失控和后续一系列事件的直接原因。”
江墨白深灰色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想到了当时在观测点上,那股突如其来的、让包括他在内的五位执判官同时陷入眩晕的诡异感觉。
“我们当时,”江墨白开口,声音低沉,“也感觉到了异常,强烈的眩晕,能量回路有瞬间的紊乱。”
李安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锐利起来:“你们也受到了影响?具体感觉?”
“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穿透,体内的磁力碎片产生了不受控的共振。”江墨白描述得尽可能精确。
李安陷入了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仪器外壳,喃喃自语:“强烈的能量波动,能引发高融合度个体体内能量共振......穿透性......无视常规屏障......”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的光芒,“这种波动特征......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江墨白静静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在基地建成初期,‘黎明计划’启动之前......档案室里封存着一些零星的记录。”
李安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在提及某个禁忌,“那时候,也出现过一次类似规模的、来源不明的全球性异常能量波动。当时所有的监测设备都受到了强烈干扰,很多早期的实验体因此产生了不可预测的异变甚至崩解。”
她看向江墨白,眼神凝重:“那次波动之后不久,未知球体的活性就被观测到进入了新的阶段,而‘黎明计划’也才得以正式立项。可以说,没有那次波动,可能就没有后来的执判官。”
这个消息无疑是一记重锤。这意味着,此次事件并非孤例,很可能预示着未知球体又将进入一个活跃期,甚至可能引发新一轮的全球性剧变。
“当年的详细数据和研究报告,大部分都被封存了,权限极高。”李安继续说道,她看着江墨白,“但是有一个人,她那里肯定有私人备份,甚至可能有一些......未公开的推测和分析。”
江墨白心中已然有了答案,表情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无奈的变化。
李安精准地捕捉到了他这瞬间的情绪波动,直接点破:“方教授。你去找她。当年她是能量波动研究组的核心成员之一。”
江墨白:“......”
他看着李安,没有说话,但那眼神里明确地传递着“不想去”三个字。
方染的主创造者,那位脾气火爆如同小钢炮的方教授,是基地里少数几个能让江墨白都感到些许......棘手的存在。
李安对他这难得的“人性化”反应毫不意外,甚至有点想笑。
她板着脸,公事公办地说:“你看着我也没用。你也知道她脾气暴,除了你,还有谁能从她那里‘借’到东西?为了弄清楚这波动到底是什么,以及它会对季寻墨、对执判官、对整个基地产生什么影响,你必须去。”
江墨白沉默了片刻,终是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为了季寻墨,为了潜在的危机,他别无选择。
...
夜色渐深,医疗部恢复了宁静。
季寻墨被安排在一间单人病房。于小伍和秦茵在确认他无大碍后,已被劝回各自房间休息。
病房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壁灯,柔和的光线勾勒出家具简洁的轮廓。
江墨白没有离开。他搬了一张椅子坐在病床边,手里拿着一份基地常规报告,却许久没有翻动一页。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季寻墨躺在病床上,白天昏迷和检查带来的疲惫感再次涌上,但他却不敢闭眼。
一闭上眼,梦中父母消散的虚无、江墨白倒在血泊中的惨烈画面就会清晰地浮现,带来一阵阵心悸。
他侧过头,看着灯下江墨白安静的侧脸,那清冷的线条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柔和了些许。
犹豫了很久,他才鼓起勇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依赖,轻声开口:“江执判......”
江墨白从报告中抬起头,看向他。
“我......”季寻墨抿了抿唇,“我做噩梦了。”
“嗯。”江墨白应了一声,表示他在听。他的反应总是这样平淡,却不会让人感到被忽视。
季寻墨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个在心底盘旋已久的请求说出口,声音细若蚊蚋:“您......可以陪我睡吗?”
说完这句话,他立刻闭上了眼睛,耳根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不敢去看江墨白的表情。
他觉得自己太得寸进尺,太不像话了。
病房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然后,他听到了椅子被轻轻挪开的声音,脚步声靠近,床铺另一侧微微下陷。
江墨白着衣躺在了他的身侧,与他隔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既给了他安全感,又不会让他感到拥挤或不适。
熟悉的、带着冷冽气息的味道淡淡地萦绕过来。
“睡吧。”江墨白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依旧是平铺直叙的两个字,却像有着神奇的魔力,瞬间驱散了不少盘踞在季寻墨心头的恐惧。
季寻墨轻轻“嗯”了一声,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他以为江墨白很快会睡着,因为他听到了对方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
黑暗中,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像一个偷食的幼兽,一点一点地,将额头轻轻抵在了江墨白胸前柔软的衣料上。
隔着衣物,能感受到对方平稳的心跳和温热的体温。
这一刻,白天所有的惊心动魄、噩梦带来的冰冷恐惧,仿佛都被这坚实的触感和规律的心跳声抚平、驱散了。
一种巨大而安宁的疲惫感席卷而来,将他拖入了无梦的沉睡。
然而,季寻墨并不知道。
在他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彻底沉入睡眠之后,那双本该闭着的、清冷的深灰色眼眸,在黑暗中缓缓睁开。
江墨白低头,看着胸前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感受着那全心全意的依赖,眼底深处最后一丝凌厉的波澜,也终于化为了一片无声的、复杂的温柔。
他抬起手,极其轻柔地,拂开了季寻墨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
夜还很长,需要守护的,远比所知的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