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抵达黑风口的第三日,天降大雪。
鹅毛般的雪片席卷着荒原,将旧寨的断壁残垣裹得严严实实,连风都带着冰碴子,刮在人脸上生疼。他站在寨门的了望塔上,望着远处被风雪模糊的山峦,玄色披风下摆结着层薄冰——这已经是他守在这里的第三个通宵。
按张启年账册上的记载,柳家与北境旧部的交接就在今日午时。可从清晨等到现在,除了呼啸的寒风,连只飞鸟都没见到。
“殿下,会不会是消息走漏了?”副将赵猛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哈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风雪里,“柳家的人说不定不敢来了。”
萧彻摇头,指尖在了望塔的木栏上轻轻敲击:“柳文轩故意在信里写‘三日后交接’,就是算准了我们会来。他要的不是交易,是让我们和旧部火并。”
话音刚落,远处的雪地里忽然出现几个黑点,正朝着旧寨的方向移动。赵猛立刻握紧腰间的刀:“来了!”
黑点越来越近,是十几个骑着马的汉子,穿着北境特有的皮毛坎肩,为首的那人脸上有道刀疤,正是苏将军的旧部,如今盘踞在黑风口的头目,王奎。
“萧彻!你果然来了!”王奎在寨门前勒住马,声音隔着风雪传来,带着几分嘲讽,“怎么?京里待腻了,想来抢老子的地盘?”
萧彻从了望塔上下来,身后的亲兵握紧了长枪,气氛瞬间剑拔弩张。他看着王奎,语气平静:“本王是来查私盐换兵器的事。柳家的人呢?”
“柳家?”王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老子凭什么跟你说?有本事就来抢!”他说着,从马背上取下一把弯刀,刀刃在雪光下闪着寒光。
就在这时,旧寨西侧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又是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为首的人身形瘦削,穿着件青色棉袍,正是本该“失踪”的柳文轩。
“王头领,七殿下,别来无恙啊。”柳文轩勒住马,脸上带着虚伪的笑,“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王奎看到柳文轩,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你还敢来?上次的盐里掺了沙子,当老子好欺负?”
“误会,都是误会。”柳文轩笑着从马背上取下一个锦盒,“这次的货绝对纯,而且……”他压低声音,“我带了新的‘货’,保证王头领满意。”
萧彻盯着柳文轩手里的锦盒,忽然明白了——他根本不是来交易的,是来挑唆的。
果然,柳文轩打开锦盒,里面没有盐,只有半块玉佩,正是张启年那枚“听雪”佩的另一半。“王头领请看,这是张启年的信物。他托我带话,说七殿下想独占兵器,让您先动手。”
王奎果然动了怒,挥刀就朝萧彻砍来:“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萧彻侧身躲开,长枪出鞘,枪尖直指柳文轩:“拿下他!”
亲兵们立刻冲了上去,与王奎的人缠斗在一起。雪地里刀光剑影,惨叫声、兵器碰撞声混杂在风雪里,格外刺耳。柳文轩趁机往后退,想趁乱溜走,却被赵猛一把按住。
“柳大人,哪儿去?”赵猛冷笑,将他反手捆了起来。
王奎见柳文轩被抓,又听到他嘴里喊着“是我挑拨你们”,才反应过来自己中了计,气得一刀劈在旁边的木桩上:“狗东西!敢耍老子!”
萧彻收起长枪,走到柳文轩面前,踩着他的背:“说,兵器藏在哪?”
柳文轩疼得龇牙咧嘴,却依旧嘴硬:“我不知道什么兵器……”
“不说?”萧彻示意赵猛,“搜他的身。”
赵猛从柳文轩的棉袍夹层里搜出一张地图,上面用红笔圈着旧寨西厢房的位置,旁边写着“地窖”二字。
萧彻展开地图,眼神一凛:“带我们去。”
西厢房早已破败不堪,屋顶漏着雪,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按地图所示,地窖的入口就在墙角的灶台底下。赵猛移开灶台,果然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里面隐约传来铁器碰撞的声音。
“下去看看。”萧彻示意两个亲兵下去。
亲兵刚下去没多久,就传来一声惊呼:“殿下!下面全是兵器!还有……还有具尸体!”
萧彻心头一沉,亲自下了地窖。地窖很大,堆满了刀枪剑戟,角落里还放着几箱火药。而在火药箱旁边,躺着一具冻僵的尸体,正是“自尽”的张启年!
“他怎么会在这?”赵猛惊呼。
柳文轩看到尸体,脸色瞬间惨白,终于绷不住了:“是……是柳老夫人让我干的!她说张启年知道得太多,必须死!还说……还说把他的尸体藏在这里,能嫁祸给王奎!”
王奎听得目瞪口呆,随即怒不可遏:“狗娘养的!老子跟你们柳家没完!”
萧彻没理会他们的争吵,目光落在张启年的怀里——他怀里紧紧抱着块丝绸,上面绣着半朵莲花,和林晚意从沈氏手札里找到的那片,正好能拼成一朵完整的莲花。
莲花的中心,用金线绣着个极小的“令”字。
“这是……镇国公府的莲花令。”萧彻的指尖抚过那朵莲花,声音发哑。镇国公府的莲花令,是当年沈氏父亲,也就是他外祖父,用来调动旧部的信物,一共只有两枚,一枚随外祖父下葬,另一枚在沈氏手里。
张启年怎么会有莲花令?
他忽然想起沈氏手札里的话:“名录上之人,半数已被其收买。”难道张启年不是内鬼,而是沈氏当年埋下的暗线?
“柳文轩,”萧彻转身,眼神锐利如刀,“张启年是不是镇国公府的旧部?”
柳文轩浑身一颤,不敢隐瞒:“是……他是沈夫人的远房表弟,当年沈夫人出事,是他把账册藏了起来,还改了名字,在朝中潜伏了十六年……”
原来如此。张启年不是“寒鸦”,他是沈氏留下的火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揭开真相。而柳家早就发现了他的身份,才设下圈套,先让他“自尽”,再把尸体藏进兵器库,想彻底抹去他的存在。
萧彻将那片莲花绣帕小心翼翼地收好,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十六年,张启年潜伏了十六年,最终还是没能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把兵器和尸体都带回京。”萧彻走出地窖,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柳文轩和王奎,一并押回去受审。”
回京的路上,萧彻一直在看那朵莲花绣帕。绣帕的边角已经磨损,金线也有些褪色,显然被人摩挲了无数次。他忽然明白,沈氏当年留下的,不只是手札和账册,还有一群愿意为真相蛰伏的人。
而“寒鸦”,或许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这些人的代号。
与此同时,京中的七皇子府里,林晚意正对着那半朵莲花绣帕出神。
她按照萧彻临走前的嘱咐,去查了先皇后的弟弟,柳承业。十六年前,他确实“病逝”了,可府里的老仆说,他“病逝”前一晚,曾见过沈氏深夜到访,两人在书房里谈了很久,还听到沈氏哭着说“不能让姐姐白死”。
先皇后也是被柳家害死的?
林晚意的心猛地一跳,将两片莲花绣帕拼在一起。完整的莲花中心,除了“令”字,还有一行极小的字,是用银线绣的:“承业藏于栖霞寺,待时机。”
柳承业没死!他藏在栖霞寺!
林晚意立刻让人备车,她要去栖霞寺,找到柳承业,问清楚当年的真相——沈氏和先皇后到底是什么关系?先皇后的死,是不是也和柳家有关?
马车驶出七皇子府,朝着城郊的栖霞寺而去。林晚意撩开车帘,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京城,心里忽然有种预感,这场十六年前的旧案,即将迎来最终的答案。而那个答案,或许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