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前面是什么，我都必须去！」
林微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在刚刚经历了一场背叛与伏击的惨烈战场上回荡，竟透出一股令人心折的力量。
木岩长老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最后一丝因她虚弱而产生的迟疑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等战士的认可。「好！」他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果断下令：「检查伤势，原地休整五分钟！山虎，带两个人警戒，范围扩大到三百米！防止那些杂碎去而复返，也提防……‘自己人’的冷箭！」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守山族战士的脸。战士们脸上都带着悲愤与茫然，显然也无法接受族人中出现了叛徒的事实。听到命令，他们沉默而迅速地行动起来，两人搀扶起受伤的同伴进行紧急包扎，山虎则点了两个最信任的兄弟，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周围的石林，身影很快消失。
高远扶着林微靠在一块相对干净的岩石旁坐下，递过水囊。「感觉怎么样？」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林微接过水囊，喝了一小口，清凉的水划过干涩的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的寒意和身体的虚弱。她勉强笑了笑，脸色依旧苍白：「还好，清心膏的效果还在，就是……有点累。」这种累，是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药庐空间的死寂如同一个不断吞噬她精力的黑洞。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不远处的冰魄。他正背对着众人，自行处理背上被雷矛电弧灼伤的伤口。动作依旧利落，但那瞬间肌肉的细微紧绷，还是暴露了伤痛的存在。
「刚才……谢谢你。」林微轻声说道。若非冰魄强行援手，那支淬毒的吹箭后果不堪设想。
冰魄动作未停，只是侧过头，用那双冰蓝色的眸子瞥了她一眼，声音冷淡：「任务需要。」言简意赅，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刚才的舍身相救只是一次冰冷的计算。
但林微注意到，他下意识地用手按了一下胸口，那个圣泉印记所在的位置。刚才那层微弱的乳白色光晕，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圣泉，在以它的方式，印证着某种“正确”。
高远也看向冰魄，眼神复杂。他低声道：「也谢了，冰块脸。欠你一次。」
冰魄没有回应，只是将最后一点药膏抹在伤口上，拉上了衣服，重新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冰山模样。
短暂的休整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度过。受伤战士的呻吟声、远处风吹过石林的呜咽声，交织成一曲悲凉的前奏。
五分钟后，山虎带着人返回，脸色凝重地汇报：「长老，周围没有发现诺亚生命和那个叛徒的踪迹，他们撤得很干净。但是……我们在东北方向发现了一些新的痕迹，像是大型机械履带碾压过的，方向直指‘幽影裂谷’。」
「幽影裂谷？」木岩长老的眉头死死拧紧，「他们竟然敢走那里？！那条路是近道，但裂谷深处磁场混乱，终年弥漫着致幻的‘蚀心迷雾’，连我们族中最有经验的猎手都不敢轻易深入！他们凭什么？」
「或许，他们有什么依仗，能够抵御迷雾？」林微思索着开口，诺亚生命展现出的科技力量不容小觑。
「很有可能。」木岩长老沉声道，「如果他们真的能穿越幽影裂谷，至少能比我们原计划提前大半天抵达龙脊峰主峰下！我们必须也走裂谷，才能追上他们！」
「走裂谷？！」一名守山族战士失声惊呼，「长老，蚀心迷雾太危险了！没有‘清心石’庇护，我们进去就是送死啊！」
清心石，是守山族世代相传的、能够一定程度上抵御幽影裂谷迷雾的稀有矿石，数量极其有限，通常只有执行特殊任务的长老和少数精锐才有资格佩戴。
木岩长老沉默了一下，目光扫过队伍。算上他自己、山虎、林微三人，以及六名战士（其中两人受伤不轻），一共十一人。而他身上，只有三块清心石。
「清心石不够。」他声音干涩，「我，山虎，各用一块。最后一块……」他的目光在林微、高远和冰魄身上扫过，最终定格在林微身上，「林微小姐，你身体未复，对异常能量的抵抗最弱，这块给你。」
「长老！」山虎急了，「您是我们的大脑和最强战力，不能没有清心石！我的可以不用，我体质强，能扛一会儿！」
「胡闹！」木岩长老厉声打断他，「蚀心迷雾侵蚀的是精神，不是肉体！意志再坚定，没有外物辅助，也撑不了多久！这是命令！」
山虎梗着脖子，还想争辩。
「木岩长老，」林微忽然开口，她看着木岩手中那三块散发着柔和微光的乳白色石头，摇了摇头，「这块清心石，我不能要。」
众人都看向她。
「我的状态我最清楚，」林微平静地解释，尽管她的指尖因为虚弱而在微微颤抖，「一块清心石，或许能让我在迷雾中多支撑一段时间，但无法根本改变我虚弱的事实。我依然是队伍的拖累。而且，」她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诺亚生命敢走裂谷，必然有应对迷雾的方法。如果我们连他们都追不上，就算全员安全穿过裂谷，又有什么意义？」
「那你的意思是？」木岩长老看着她。
「我们必须更快！」林微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一条路，或许比幽影裂谷更近，但……同样危险。」
「还有比幽影裂谷更近的路？」山虎一脸不信，「我对圣山了如指掌，怎么可能还有我不知道的近道？」
「不是你不知道，」林微看向他，眼神带着一丝复杂，「而是那条路，被你们视为‘禁忌’。」
木岩长老瞳孔微缩，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骤变：「你指的是……‘先祖埋骨之地’？！」
「先祖埋骨之地」六个字一出，所有守山族战士，包括山虎，脸色都瞬间变得苍白，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恐惧。
「不可能！」山虎几乎跳起来，「那里是圣地！也是死地！埋葬着历代族老的英灵，充斥着狂暴的祖灵力量和时空乱流！擅自闯入者，会被祖灵视为亵渎，撕成碎片！百年前，一支试图探索那里的先遣队，没有一个活着回来！那是比幽影裂谷更绝对的禁区！」
「我知道。」林微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我在接受圣泉试炼时，除了看到圣山的脉络，也隐约‘感觉’到了一条被遗忘的能量通道。它蜿蜒曲折，贯穿山体，其中一段，正好经过埋骨之地的边缘。如果从那里借道，我们至少能节省一天的时间，甚至可能赶在诺亚生命之前，抵达龙脊峰主峰的某个侧翼。」
「感觉？能量通道？」山虎嗤之以鼻，他对林微的信任本就脆弱，此刻更是荡然无存，「就凭你一个模糊的‘感觉’，就要我们冒着亵渎先祖、被祖灵撕碎的风险去走一条谁也没见过的路？林微，你到底是帮我们，还是想把我们全都害死？！」
「山虎！」木岩长老再次喝止，但他的眼神也充满了凝重和怀疑，「林微小姐，你确定吗？这绝非儿戏。埋骨之地的危险，远超你的想象。」
「我不确定。」林微坦诚地看着他，「这只是我基于感知的推测。但这是目前唯一有可能抢回时间的办法。走幽影裂谷，我们是在赌诺亚生命的速度不快，赌我们的清心石能支撑到走出去。而走埋骨之地边缘，我们是在赌我的感知正确，赌我们能避开最危险的区域。长老，您选择赌哪一边？」
木岩长老陷入了巨大的挣扎。一边是已知的、但时间可能来不及的危险；另一边是未知的、可能瞬间团灭的绝境。这个抉择，太重了。
一直沉默的高远突然开口：「木岩长老，我相信林微的判断。」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她的‘感觉’，曾经在很多次任务中，救过我的命。」他没有提及药庐，但那笃定的语气，自带分量。
冰魄也冷冷地吐出三个字：「可一试。」
守山族战士们面面相觑，他们看着虚弱但眼神坚定的林微，看着态度明确的高远和冰魄，又看向脸色变幻不定的木岩长老和愤怒的山虎。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照料伤员的战士带着哭腔喊道：「长老！阿木和阿土的伤口……伤口在恶化！那些紫色的能量有很强的腐蚀性，我们的草药效果很差！必须尽快回到村子接受巫医治疗，不然……不然他们的手臂可能保不住！」
这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在了木岩长老的心上。时间，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不仅是为了阻止诺亚生命，也是为了挽救自己同伴的肢体！
木岩长老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看向林微，沉声道：「指路！」
「长老！」山虎难以置信地喊道。
「闭嘴！」木岩长老前所未有的严厉，「我是这次行动的指挥官！我做出的决定，后果由我一人承担！如果……如果我们真的触怒祖灵，葬身埋骨之地，那是我木岩无能，带领不力，与林微小姐无关！所有责任，我回村后自会向族老会请罪！」
他环视众人，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现在，所有人听令！改变路线，跟随林微小姐，前往……埋骨之地边缘！」
命令已下，尽管心中充满了恐惧和不解，守山族战士们还是表现出了良好的纪律性，迅速整理装备，搀扶起伤员。
山虎死死地瞪着林微，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但最终还是狠狠一跺脚，走到队伍最前面，闷声道：「我来开路！我倒要看看，这条‘近道’到底有多近！」
林微没有在意山虎的敌意，她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试炼时感受到的那条模糊的能量轨迹。几秒钟后，她指向一个与幽影裂谷截然相反、更加陡峭偏僻的方向：「那边，大概需要翻过前面那个像鹰嘴的山崖。」
队伍再次启程。这一次，气氛变得更加沉闷和压抑。每个人都心事重重，对前路的未知恐惧，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
林微在高远的搀扶下艰难前行。她的体力消耗极大，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额头的冷汗擦了又冒。但她不敢停下，也不能停下。这条路是她提议的，她必须走下去。
沿途的地形果然变得极其险峻。很多时候根本没有路，需要在近乎垂直的岩壁上攀爬，或者踩着下方是万丈深渊的狭窄石梁。山虎虽然不满，但作为最好的猎手，他的开路能力毋庸置疑，总能找到相对安全的落脚点。
冰魄则主动断后，他的寒气在某些时候能暂时加固脆弱的冰桥或者冻结湿滑的苔藓，为队伍提供一些便利。他那沉默却可靠的背影，让一些守山族战士看向他的目光，少了几分戒备，多了几分依赖。
高远几乎承担了林微大部分的重量，他沉默地支撑着她，用行动表达着无条件的支持。
「谢谢。」林微喘着气，低声道。
「节省体力。」高远言简意赅，「记住，你赌上了所有人的信任。」
林微心中一凛，重重地点了点头。
随着不断深入，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得诡异。树木逐渐稀疏，岩石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如同铁锈混合着腐朽的气息。光线也暗淡下来，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吞噬。偶尔能听到一些意义不明的、如同低语般的风声，钻进耳朵，让人心烦意乱。
「我们……已经进入埋骨之地的外围了。」一名守山族战士声音发颤地说道，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武器。
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呼吸变得困难，心头像是压着一块石头。那两名受伤的战士，更是脸色惨白，伤口似乎疼得更厉害了。
「跟紧！不要掉队！不要理会任何奇怪的声音和幻象！」木岩长老低声喝道，他握紧了手中的长矛，神情警惕到了极点。
林微努力维持着精神的集中，感应着那条虚无缥缈的能量通道。她能感觉到，那条通道就在附近，如同一条地下暗河，在混乱的能量场中蜿蜒前行。
「向左，绕过那片红色的怪石林。」她指引着方向。
队伍依言转向。然而，就在他们即将绕过石林时，异变再生！
「嗡——」
一阵强烈的、令人头晕目眩的能量波动猛地从埋骨之地深处传来！紧接着，前方那片红色的怪石林，仿佛活过来一般，开始扭曲、变形，岩石表面浮现出无数痛苦挣扎的人脸幻象，发出无声的哀嚎！
「是祖灵的愤怒！我们触怒他们了！」一个年轻的守山族战士心理崩溃，惊恐地大叫起来，转身就想往回跑！
「站住！」山虎怒吼，想要抓住他。
但已经晚了！那名战士刚跑出几步，脚下原本坚实的土地突然变得如同流沙般松软，整个人瞬间陷了下去！
「救命！」他绝望地挥舞着手臂。
「抓住！」山虎眼疾手快，将手中的长矛递了过去。
战士死死抓住长矛，但那股向下的吸力大得惊人，连山虎都被拖着向前滑去！
「帮忙！」木岩长老大喊。
高远和另一名战士立刻冲上前，一起拉住山虎。
然而，那流沙般的区域还在扩大，并且从中伸出了一只只由暗红色能量构成的、枯瘦的手爪，抓向那名战士的腿！
「滚开！」冰魄眼神一寒，数道冰锥射向那些能量手爪。冰锥穿过手爪，只是让它们稍微黯淡了一下，并未能完全阻止！
「没用的！这是祖灵的怨念！物理攻击效果很差！」木岩长老脸色难看，他尝试沟通大地之力，却发现此地的能量极其狂暴混乱，他的力量如同石沉大海！
眼看那名战士就要被彻底拖入地下，绝望笼罩了所有人。
就在这时，林微猛地推开高远搀扶的手，踉跄着上前几步。她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青筋暴起，双手紧紧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她放弃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将所有残存的精神力，如同锥子一般，狠狠地刺向那片混乱的能量场，试图与那条她感知到的、相对平和的能量通道建立连接！
「嗡！」
一股更加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几乎要呕吐。药庐空间依旧死寂，但那株代表沈砚之的嫩芽，似乎感应到了她的决绝，微微摇曳了一下，传递出一丝微乎其微，却无比精纯的生机之力！
就是这一丝力量，成了压垮天平的最后砝码！
林微的精神力，终于短暂地「钩住」了那条能量通道！
她猛地睁开眼睛，瞳孔中闪过一丝微弱的绿芒，用尽全身力气指向流沙区域侧方一片看似毫无异常的空地：「那里！攻击那里！那是能量节点，打乱它！」
她的声音嘶哑，几乎破音。
所有人都是一愣。攻击一片空地？
「信她！」高远毫不犹豫，拔出腰间的军用匕首，灌注全身力气，猛地投掷向林微所指的方向！
冰魄几乎在同一时间，凝聚出一道极其凝练的冰枪，后发先至，带着刺耳的尖啸，射向同一个点！
「砰！！！」
冰枪和高远的匕首，几乎同时命中那片空地！
预想中的爆炸没有发生，但空气中传来一声如同玻璃碎裂般的清脆响声！紧接着，那片扭曲的怪石林幻象剧烈晃动起来，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抓住战士的能量手爪也变得模糊不清，向下的吸力骤然减小！
「拉！」木岩长老抓住机会，大吼一声。
山虎、高远和另一名战士同时发力，猛地将那名几乎吓瘫的战士从流沙边缘拖了回来！
几乎在战士脱险的瞬间，那片流沙区域和怪石幻象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不见，原地只留下一些普通的暗红色岩石，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众人的集体幻觉。
只有那名战士腿上几道被能量手爪抓出的、正在冒着黑气的灼痕，证明着刚才的危险真实不虚。
劫后余生的战士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看着林微的眼神，充满了后怕和……一丝感激。
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林微。
她站在那里，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脸色比纸还白，鼻血无声地流了下来，滴落在暗红色的岩石上，触目惊心。
刚才那一下，几乎耗尽了她最后的心力。
但她做到了。她真的找到了那条通道，并且指出了关键的能量节点！
山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之前所有的质疑和愤怒，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狭隘。
木岩长老走上前，看着虚弱到极点的林微，眼神复杂无比，最终化作一声深深的叹息，带着无比的郑重：「林微小姐，多谢。我木岩，代表守山一族，欠你一条命。」他指的是那名战士的命，也指的是这次抉择可能带来的、尚未显现的转机。
林微想摇头，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虚弱地扯了扯嘴角。
高远立刻上前扶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小心翼翼地帮她擦去鼻血，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冰魄走到刚才攻击的地点，蹲下身，捡起一些能量碎裂后残留的晶体碎屑，看了看，又望向林微，冰冷的眼眸中，第一次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休息十分钟。」木岩长老下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然后，继续前进。林微小姐，接下来，全靠你了。」
信任的基石，在一次次的险境和一次次的验证中，开始悄然凝聚。尽管前路依旧被埋骨之地的阴影笼罩，但队伍中那股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气氛，却悄然松动了一丝。
微光，已在黑暗中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