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整天，陈瑾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课间不再是蒙头睡觉或者带着人招摇过市，而是靠着走廊窗户，眼神放空，手指无意识地在窗台上勾勒着棋牌室附近的街道走向。
林辰鼓起勇气，拿着物理题想来请教裴欢，看到陈瑾站在那里，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脚步踌躇。
裴欢抬眼，看到林辰手里的试卷，又瞥了一眼窗边那个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背影，淡淡开口：“过来吧，哪题？”
林辰如蒙大赦，赶紧小跑过去。
陈瑾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
看到林辰凑在裴欢桌边，低着头，细声细气地问问题，裴欢垂着眼眸，用笔在纸上轻点讲解。
他心里那股熟悉的、细微的涩意又冒了出来，但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他现在没有资格，也没有精力去计较这些。
他转回头，继续在脑海里预演晚上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
放学铃响，陈瑾第一个冲出教室。
他没有直接去棋牌室，而是按照裴欢的嘱咐，先回家换了一身不起眼的深色旧外套，戴了顶鸭舌帽，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他对着家里那块模糊的镜子照了照，镜中的少年眉眼间的戾气被刻意收敛，只剩下一种专注的冷硬。
晚上七点，城南，“好运来”棋牌室对面的一家廉价奶茶店。
陈瑾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点了一杯最便宜的柠檬水，目光透过沾着油污的玻璃窗，牢牢锁住对面那扇闪烁着俗气霓虹灯招牌的门。
耳机里传来滋滋的电流声，然后是裴欢清冷的声音，通过那个临时准备的、无法追踪的通讯器传来：“位置？”
“就位。”陈瑾压低声音，目光扫过棋牌室门口进出的人，“目标未出现。”
“保持观察。记录时间段，进出人员的大致特征，特别注意与李国明有接触的人。”裴欢的声音稳定得像在播报天气预报，让陈瑾的心慢慢平复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棋牌室门口烟火缭绕，各种打扮的人进进出出，有穿着工装裤满身油漆味的，有腆着肚子腋下夹着皮包的，也有眼神游离、一看就非善类的。
陈瑾的神经始终紧绷着。
他看到有人因为输钱在门口骂骂咧咧，看到有人勾肩搭背地商量着去下一场，他的手心因为用力而微微出汗，但身体稳稳地坐在原地，只是眼神锐利地记录着一切。
晚上八点十分，那辆熟悉的黑色大众准时出现。李国明从副驾驶下来，依旧穿着那件夹克，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手提袋，看起来比平时鼓囊一些。
“目标出现。携带一个黑色手提袋，形状异常。”陈瑾立刻汇报，同时快速按下快门，连拍数张。
“重点记录手提袋后续去向，以及他与何人交接。”裴欢指令清晰。
李国明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门口停下，点了根烟，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周围。
陈瑾屏住呼吸，将镜头牢牢锁定在他身上。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一个穿着连帽衫，身形瘦小的男人突然从旁边巷口冲出，速度极快，目标明确地冲向李国明，伸手就去抢夺那个黑色手提袋！
“有人抢包！”陈瑾几乎是脱口而出，身体瞬间绷紧。
镜头里，李国明显然也没料到这一出，惊愕之下，手下意识死死抓住提包带子，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街边那几个徘徊的生面孔立刻围了上去，场面一片混乱。
“怎么回事？”裴欢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
“抢劫！有人在抢李国明的包！好几个人围上去了！”陈瑾语速飞快，心脏怦怦直跳。是真正的抢劫，还是……另一场戏？他握紧了相机，指节泛白。冲下去，还是继续看着？
“记录！”裴欢的声音陡然严厉，穿透耳机，“记住你的任务！拍照，录像！看清楚那些人的脸！”
这句话像冰水浇头，瞬间熄灭了陈瑾体内躁动的本能。
他猛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微微颤抖的手，将相机调到录像模式，焦距推到最近，清晰地捕捉着混乱中心的每一张面孔，每一个动作。
扭打中，李国明的帽子被打掉，那个抢包的男人动作凶狠，招招朝着李国明护着袋子的手臂和胸口去。
围上去的几个人看似在拉架，却有意无意地阻挡着路人的视线，甚至暗中给了李国明几下。
这不是简单的抢劫，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暴力！
陈瑾的镜头像一只冷静的眼睛，记录着这一切。
他看到李国明脸上痛苦而愤怒的表情，看到那个抢包男人帽檐下狰狞的嘴角，也看到了那几个“拉架”的人袖口里若隐若现的棍状凸起。
几十秒后，也许是看到远处有车辆驶来，那抢包的男人猛地发力，似乎扯断了什么，带着半截撕扯下来的提包带子，钻进旁边的巷子，迅速消失。
那几个“拉架”的人也互相使了个眼色，混入逐渐围拢过来看热闹的人群，四散离开。
李国明狼狈地瘫坐在地上，头发凌乱，嘴角渗血，那个黑色的手提袋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露出里面几叠厚厚的、红得刺眼的钞票边缘。
钱？！
陈瑾的镜头定格在那抹红色上，瞳孔微缩。
人群开始聚集，有人报警，有人叫救护车。
李国明被人扶起来，脸色铁青，眼神惊惶地四处张望，死死抱着那个破了的提包。
“警察和救护车快到了。我拍到了一些人的脸，还有……他袋子里掉出来的，好像是大量现金。”陈瑾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震惊。
“立刻撤离。”裴欢当机立断，“按预定路线，不要直接回家。确保没有被跟踪。”
“明白。”陈瑾收起相机，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从楼梯间另一侧下楼，融入老居民楼复杂的巷道中。
他的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接近真相的兴奋与寒意。
那不是抢劫，是警告。是针对李国明？
还是……针对已经开始调查他们的自己？
那裴欢会不会也有危险？
对方出手狠辣，毫不留情。
而李国明手里那些来路不明的现金，几乎印证了裴欢之前的猜测。
他背后，果然不干净。
回到那个狭小冰冷的家，陈瑾反锁好门，靠在门板上平复呼吸。
他将相机里的照片和视频导入那个匿名手机，手指在发送键上停顿了一瞬。
他看着屏幕上定格的、那张抢包男人扭曲的脸，以及那抹刺眼的红色。
猎手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而猎物，似乎已经开始惊慌失措，露出了尾巴。
他按下发送键。
几乎同时，裴欢的消息回了过来，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收到。干得漂亮。】
他将匿名手机藏好，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旧窗帘一角，警惕地观察着楼下昏暗的街道。
夜雨不知何时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空无一人的街道被笼罩在一片湿冷的寂静中。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和压力萦绕着他。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真正踏入了一个看不见硝烟的战场。
对手隐藏在暗处，手段狠辣。
翌日清晨，雨仍未停。
陈瑾顶着微重的黑眼圈走进教室，周身的气压比窗外的天气还要低沉。
他沉默地坐到自己的位置，摊开课本，目光却毫无焦点。
前排，裴欢似乎毫无异常，正低头翻阅着一本厚厚的《信号与系统》，手边放着几张画满电路图的草稿纸，专注于她的科技创新项目。
课间，张强和几个男生凑在一起，低声议论着昨晚城南发生的“抢劫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