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节尘嚣虽散,余韵却尚在隐隐流动。
谢清予捏着几张散发着清雅香气的帖子,指尖在上好的宣纸上轻轻划过:“本宫开府日久,倒还不曾正经办过一场宴席。”
扶摇跪坐在案几后,正执壶为她斟茶,闻言动作微顿,抬眸间眼波流转:“殿下的意思是?”
谢清予端起茶盏,轻嗅那氤氲茶香,唇角笑意渐深:“诸国使臣远道而来,皆是贵客,本宫若不好生招待一番,岂非失了待客之道,也显得……不够热闹。”
三日后,京郊别苑。
层林尽染,秋色如醉,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缓缓停下。
方煦利落地从车厢跳了下来,他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一袭用孔雀翎羽线绣着繁复纹路的锦裘,在秋阳下流光溢彩,头上的玉冠镶嵌着硕大宝石,整个人耀眼夺目。
他理了理衣襟,抬眼瞥见不远处的人,脸色顿时落了下来,朝身后撇嘴道:“区区荒蛮之地,也敢肖想殿下?殿下千金之躯,岂能去那苦寒之地受苦!”
他越想越觉得憋闷,忍不住嘟囔:“殿下若是选我……我定长留京城,日日陪在公主府……”
他这边尚未臆想完,谢昶已缓步上前。
与方煦的精心雕琢不同,他只随意穿着一身素色衣袍,却在满山秋意的映衬下,愈发显得风姿清绝,似将绚丽的秋色都压了下去。
两方人马相隔不过数丈,几息间便行至苑门前。
“王爷,有礼了。”谢昶目光平静,对着南宫褚微微颔首,行止得体。
南宫褚今日身穿大周样式的月蓝色锦袍,领口与袖缘绣着繁复的暗纹,面容深邃俊雅,颇有几分世家公子的风流意气。
“世子客气,听闻世子与殿下乃是……至交好友。”他抬手还礼,目光在谢昶面上流转,笑容温文:“小王有心请教一二,还望世子不吝赐教。”
闻言,方煦连忙插步上前,手中折扇一摇,寒风扑面,他轻咳一声收起折扇:“小王爷有所不知,殿下心仪的乃是我大周的谦谦君子。唯有才华横溢,风华绝代之人,方可入得殿下的眼。”
言下之意,你这外邦之人,还是趁早歇了心思。
“哦?”南宫褚尾音轻扬,像是并未察觉方煦话中的敌意,意有所指地笑道:“可小王听闻,安平殿下乃是性情中人,肆意坦荡,尤好……容色。”
这话明明未有任何贬低之意,方煦却无端觉得被冒犯了一般,顿时梗着脖子道:“王爷既知,更该知难而退才是!”
什么‘玉山上雪鹰’,论起容貌,又有几人能与谢昶争锋?
心念至此,方煦不免有些泄气。
殿下心中,从来没有他的位置……
但下一刻,他又挺起胸膛。
娘亲说过,男子最大的依仗,乃是一颗赤诚真心!
不过须臾,三人已被婢女引着步入别苑。
苑内亭台楼阁精巧雅致,与自然山色相融,美不胜收。
行至后山,一座飞檐翘角的玲珑小楼映入眼帘,楼中银炭烧得正暖,驱散了山间寒意。
清越的琴声如流水般从小楼中淌出,伴着山风,在如火枫林间飘荡。
楼内,扶摇跪坐于琴案后,修长指尖在琴弦上拨弄勾挑,他今日穿了一身淡绯色的宽袍,墨发半束,昳丽的容颜在琴韵中更显出尘,活脱脱像话本子里惑人的狐仙。
他微微抬眸,含笑看向主位上的谢清予,眼波温柔得能溺死人。
而谢清予身侧的长案边,戴着半张精巧银质面具的封淮姿态闲适,正端着酒盏正同她对饮。
忽然,浑厚的箫声悄然响起,应和着琴音,婉转悠扬,吹奏之人正是刚从琼州回京不久的沈溦。
谢清予支着额角,目光在他清俊朗逸的面上流转。
是她的人,却又不完全是她的人……这种微妙的占有欲,让她心神荡漾。
封淮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忽然倾身靠近,薄唇几乎贴上她莹润的耳垂,声线低沉:“殿下,他比我好看?”
谢清予抬手抚上他露在面具下的薄唇,轻轻描摹着:“自然是……都好看!”
做什么选择!
她,都喜欢!
恰在此时,南宫褚一行人跨进楼中,顿时将两人的亲昵尽收眼底。
方煦眼神一黯,方才的雄心壮志瞬间熄了大半,期期艾艾地唤了一声:“殿、殿下……”
谢清予缓缓抬眸,差点被他这一身闪瞎了双眼,唇角抽动,夸得有些艰难:“方世子,你今日穿得……着实亮眼。”
方煦眼神骤亮,人靠衣装马靠鞍,殿下果然对他另眼相看了。
谢清予已从容起身,面上绽着明艳的笑意:“山野之地,粗茶淡酒,诸位勿要嫌弃。”
几人入座。
南宫褚视线掠过扶摇等人,眼波微闪,温言浅笑:“殿下的人,果然姿容不俗,难怪殿下乐在其中。”
如此之言,落在扶摇这等九曲回肠的人耳中,瞬间便听出了言外之意。
他微微抬眼,目光似秋水横波,盈盈望向谢清予,唇角噙着一抹温软笑意:“殿下,此曲《秋鸿》,可还入耳?”
“如清泉漱石,余音绕梁,甚合我意!”谢清予毫不吝啬地夸赞。
说话间,扶摇已起身走到她身边,翩然跪坐在侧:“殿下喜欢便好。”
南宫褚执杯轻笑,啜饮了一口,目光缓缓落在谢清予身上:“殿下,小王不才,愿以一曲《塞上吟》,聊表对殿下及大周盛景的敬仰。”
他取过随从递来的胡笳,苍凉辽阔的音色在他指间倾泻而出,曲调悠远,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一曲终了,谢清予抚掌赞叹:“意境高邈,荡气回肠,小王爷于音律之道颇有造诣,世子以为呢?”
谢昶执杯的手缓缓收紧,抬眸看向谢清予:“那殿下呢?更偏爱哪一种音色?”
楼内气氛瞬间微妙。
沈溦安静地坐在案几后,眸光微闪,他……也想听一听她的回答。
须臾,一声轻笑响起。
“音色万千,入耳则喜,本宫贪心,好的,都想留在身边听听。”谢清予微微倾身,就着扶摇喂到唇边的酒盏啜饮了一口:“譬如现在,琴箫酒令,缺一不可,更是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