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尊佛还真是霸道,咱们魔尊大人还用得着他吩咐我们保护?”
一道清脆又带着几分愤愤不平的声音从一旁的梨花树后传来。
花溪从繁茂的枝叶间闪身而出,她化作人形时总爱穿着一身粉色罗裙,衬得那张明艳的脸庞愈发娇俏。
她对着空妄消失的方向撇了撇嘴,满脸都写着不高兴,随即又快步向我走来,语气里添了几分小心翼翼的关切。
“主上,那尊佛走了,您…….没事吧?”
我转身走进寝殿,在软榻上坐下。
“没事。”
“没事就好。”花溪轻舒一口气,跟着走了进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悬浮在殿中央的那串九玄佛珠,佛珠通体乌黑,却流转着一层浅淡的金光,像一只沉默而固执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这里的一切。
她的语气里瞬间充满了不屑。
“他还真留下这玩意儿看着您呢,也不怕您生气。”
她凑到我身边,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抱怨。
“主上,您就这么让他把小少主带走啊?我可是听说,那虚空宗规矩多如牛毛,小少主那么可爱,万一被那些清规戒律束缚坏了怎么办?”
我端起手边的茶盏,指尖感受着温热的瓷壁,心中却是一片清明。
我了解空妄,他或许会用整个修仙界的规矩来束缚我,却绝不会让我们的孩子受半点委屈。
我垂眸,看着茶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轻声道。
“不会,如果出事回来我就……..”
话未说完,花溪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她兴奋地接了下去。
“我就知道主上您不会真放心的!要是那小少主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就杀上虚空宗,把那些秃驴都……”
她一边说,一边抬手在自己白皙的脖颈上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神情狠厉,与她娇俏的模样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但很快,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气势一收,有些担忧地看着我。
“不过,那空妄实力也很强,咱们真要动手,您现在身体还没恢复好,会不会……..”
她欲言又止,眼中满是真切的关切。
我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放下茶盏,安抚道。
“你们少主不会有事的。”
我顿了顿,转而问道。
“他们三个呢?”
花溪立刻恢复了那副活泼的神态,翻了个白眼,语气里满是调侃。
“魑臣那家伙,说是去鬼界处理点小事,估计是想找借口避开那尊佛。
“玄策嘛,自恋的家伙,说是要去整理一下他那身狐皮,免得被那尊佛比下去。”
她说着,又朝我挤了挤眼睛,压低声音。
“魅姬倒是还在,就在外面守着呢,要不要我把她叫进来?”
寝殿里静悄悄的,只有那串九玄佛珠散发着微光。
我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一旁矮几上的棋盘上,忽然来了兴致。
“你会下棋吗?”
“下棋?”花溪眨了眨眼,随即脸上露出几分自豪的神色,拍着胸脯道。
“嘿嘿,主上,这您可问对人了,想当年我还是个小花妖的时候,就喜欢和树底下的老秀才们切磋棋艺,他们可都不是我的对手呢!”
她兴冲冲地走到桌案前,将上面的玉石棋盘摆好。
“您想和我来一局吗?正好也能打发打发时间,等小少主回来。”
“来。”我应道。
花溪执黑先行,纤长的手指捏着一枚黑子落下,棋子与棋盘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主上,您可得小心了,我这步棋可是暗藏玄机哦。”
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
只是她的眼角余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瞥向那串悬浮的九玄佛珠,显然是耿耿于怀。
“也不知道那空妄什么时候回来,这佛珠看着就碍眼,要不.....我帮您把它收起来?”
看着她那副既嫌弃又忌惮的模样,我不禁失笑。
“你是怕这东西吧?”
说着,我抬手一招,那串原本静静悬浮的九玄佛珠便轻飘飘地飞了过来,温顺地落入我的掌心。
被我戳破了心思,花溪的脸颊微微泛红,却还是嘴硬道。
“谁怕了!我只是看着它不顺眼,堂堂魔尊,怎容他这般束缚!”
她一边说,一边好奇地盯着我手中的佛珠,小声嘀咕。
“不过,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厉害的,真能把人困在他百步之内?”
她终究是按捺不住好奇,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想来触碰一下。
我握着佛珠,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曾经让我无比厌恶的佛力,如今却如臂使指,温顺地在我掌中流转。
我看着花溪,语气平淡地陈述一个事实。
“你们的话,应该会,以前的我也会,但现在不会了。九玄认过我为主,所以能用它找我。”
话音落下,我手中的白子也随之落在棋盘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
几乎是在那枚白子落下的同一瞬间,远在亿万里之外的仙界虚空宗,空妄猛地睁开了眼。
他盘坐于自己的禅院之内,青灯古佛,檀香袅袅。
刚刚破空归来的他,甚至未来得及换下那身在魔宫沾染了尘欲气息的袈裟。
他本想静坐片刻,平复那因我的话语而掀起的、几乎要冲破佛心禁锢的波澜。
可他根本静不下来。
他的心神,有一半,不,是全部,都系在了那串留于我寝殿的九玄佛珠之上。
那不仅是法器,更是他延伸的感官,是他偏执的慰藉。
透过九玄,他能“看”到我寝殿中的一景一物,能“听”到我说的每一句话。
他“听”到了花溪对他的不屑与抱怨,那双清冷的佛眸中没有丝毫波澜。
蝼蚁的叫嚣,于他而言,无足轻重。
他“听”到了花溪问我,是否还受这佛珠的束缚。
然后,他听到了我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但现在不会了。”
这五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道九天惊雷,在他神魂深处轰然炸响。
禅院内缭绕的檀香瞬间凝滞,那盏摇曳的青灯灯火,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骤然一缩。
不会了?
这两个字在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知道九玄曾认我为主,可后来,他早已用更强的佛力将其覆盖,将这唯一的“变数”重新纳入掌控。
他以为,那根牵着我的线,永远握在他手中。
可现在,我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让他第一次感到,那根无形的线,或许早已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甚至……..正在被反向拉扯。
这种感觉,比当初在清风楼外看到我与旁人谈笑风生,还要让他难以忍受。
那是他赖以安心的最后一道枷锁,是他自以为是的掌控。
他无法再等,一刻都不能。
空妄猛地站起身。
他没有丝毫犹豫,单手在身前划开一道漆黑的空间裂缝,一步踏入。
当他再次从空间裂缝中踏出时,眼前已是魔宫寝殿的门口。
而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我与花溪相视而笑的画面。
我正捏着一枚白子,唇边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而花溪则凑在我身边,压低了声音,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
那样的亲近,那样的融洽,那样的……..将他排除在外的氛围,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刺入他的眼中,攫住了他的心脏。
一股被排除在外的冰冷嫉妒,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
★★★
花溪听到我的话,眼睛倏然亮起,连棋盘上的局势都顾不得了,她落下黑子,语气中满是压抑不住的惊喜与疑惑。
“真的吗?那主上您现在岂不是可以不受他的限制了?”
她歪着头,好奇地盯着我手中的佛珠。
“可他怎么没发现呢?难道是因为九玄认您为主了,所以对您的束缚就失效了?”
她眼珠一转,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我,像个策划着恶作剧的小孩。
“那您能不能用这佛珠反过来对付他?”
“嗯?对付他干嘛?”我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他一直都知道九玄认过我为主!被他抓回去那一次之后我突破了境界就强行认了。”
我随手将一枚白子落下,棋盘上,她的黑子已是穷途末路。
花溪却不管不顾,重重地将一枚黑子拍在棋盘上,赌气般地说。
“谁让他那么霸道,还把小少主带走了!”
她咬着嘴唇,有些委屈地看着我。
“我就是想让他吃点苦头,知道咱们主上可不是好惹的。”
她的眼睛突然又亮了起来,仿佛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
“而且,您现在能强行控制九玄,说不定能在他不注意的时候,用这佛珠做点什么,比如……让他突然出丑之类的?”
她自己说着都觉得好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又很快收住笑声,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仿佛怕被谁听了去。
我被她的奇思妙想逗得哈哈大笑起来,胸中的郁气一扫而空。
“这样不好,你们少主还在他身边。如果他一个人还可以调皮一下。”
我笑着摇了摇头,落下决定胜负的一子。
“而且他现在也算是我们魔界的人了,以前总是被他带去仙界,现在他都自己在魔界了。”
花溪,你要输了。”
“啊?”花溪急忙看向棋盘,顿时愁眉苦脸。
“主上您下棋也太厉害了,我又要输了…..”
她不甘心地挪了挪自己的棋子,又忍不住抬头看我。
“不过您说空妄算是咱们魔界的人,可他毕竟是虚空宗长老,那些修仙者能答应吗?万一他们来找麻烦怎么办?”
她正说着,一股强大而熟悉的气息毫无征兆地笼罩而下。
寝殿内的温度骤然下降,连烛火都凝滞了一瞬。
花溪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脱口而出:“不好,那尊佛回来了!”
我嘴角的笑意还未完全散去,心中却是一沉。
他怎么会回来得这么快?我好笑地看着花溪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他有那么可怕吗?”
“他实力那么强,又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看着就吓人嘛。”花溪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着。
门口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连忙坐直身子,手忙脚乱地拿起棋子,装出一副认真下棋的样子,嘴里还飞快地嘱咐我。
“主上,一会儿他要是问起我们在做什么,您就说……就说我在向您请教棋艺,对,请教棋艺!”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眼睛死死盯着棋盘,却显然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我看着她这副样子,只觉得好笑。
“没那么夸张,你以前叫他臭和尚秃驴他都没有生气,更何况现在都做了魔界的女婿。”
“那不一样嘛!”花溪听到我的话,稍微放松了些,但小声嘀咕。
“之前咱们不知道他的厉害,而且那时候他也没和主上您……”
她偷偷瞥向门口,声音更低了。
“现在他可是小少主爹,万一他护短怎么办?”
她话音刚落,一道身影便出现在了寝殿门口,逆着光,将他颀长的影子投射进来,几乎笼罩了整个棋盘。
花溪瞬间噤声,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鹌鹑,立刻低下头,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死死盯着棋盘不敢看他。
我倒是坦然,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心中暗道:“护短那也是护着我们魔界。”
花溪仿佛从我的神情中得到了鼓励,小声附和。
“主上说得对…….”但她
还是偷偷抬眼飞快地看了空妄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小声道,“可我还是有点怕他。”
感觉气氛实在压抑,她连忙抓起一颗棋子胡乱落下。
“啊,我下好了!主上,该您了。”
她的眼睛紧紧盯着棋盘,余光却控制不住地瞟向空妄,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
我拿起一枚白子,正要落下,应道:“好。”
空妄却在这时缓步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在我和花溪之间扫过,最终落在我们面前的棋盘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看向我。
“棋局正酣,是我打扰了。”
他淡淡开口,随即瞥了一眼花溪。只是一眼,后者便不受控制地缩了缩脖子,头埋得更低,几乎要钻到桌子底下去。
空妄不再看她,转而将目光落在我身上,双手在身前缓缓合十。
他看似在询问,实则是在下达命令。
“花溪,魑臣他们呢?我有话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