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会议室里，那股刚刚燃起的狂喜，迅速冷却。
王所长和一群专家围着黑板，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数据，
最终都指向一个令人沮丧的结论。
“推力……不够。”一个年轻的研究员声音干涩，
他指着一行红色的计算结果，那数字像是在嘲笑他们刚刚的激动，
“按照‘缓释燃烧’模型，燃料的稳定性的确是完美解决了，
但能量密度下降了百分之三十七。
这个推力，别说把‘广寒宫’送上去了，连把火箭自己送出大气层都费劲。”
绝望，比上一次更沉重。
如果说之前是找不到路，那么现在就是找到了一条路，
却发现是条走不通的死路。
整个研究所，再次陷入了那种让人窒息的死寂。十年心血，绕了一大圈，最后又回到了原点。这感觉，足以摧垮最坚韧的神经。
王所长靠在墙上，花白的头发好像在几分钟内又白了许多。他看着黑板上那个被圈起来的、代表着失败的数字，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就在这片凝重的气氛里，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清晰地响了起来。
“钱爷爷，我饿了。”
姜绵绵被这群大人身上散发出的低落情绪搞得有点不安，她拉了拉钱老的衣角，小声地提着自己的要求。
“而且，我不想玩泥巴了，我想吃糖。要那种……外面和里面不一样的糖。”她努力地形容着，小手在空中比划着，“就是那种，外面是一种味道，咬开来，里面又是另一种味道的，有惊喜的那种！”
这句童言稚语，在此刻这种环境下，显得那么不合时宜，却又像一根针，轻轻戳破了那层密不透风的绝望。
钱老和王建国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还没等他们开口，一直像雕塑般站在姜绵-绵身后的罗青，动了。
她从自己战术背心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包装精致的东西，剥开锡纸，递到了姜绵绵的嘴边。
那是一颗酒心巧克力。是她自己都忘了什么时候，为了补充热量随手塞进口袋的。
姜绵绵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她啊呜一口，将那颗小小的巧克力球含进嘴里。
“咔嚓。”
薄脆的黑巧克力外壳被她的小乳牙咬开，一股带着浓郁酒香的、甜美的液体夹心，瞬间在她的口腔里爆开！
“哇！”
姜绵-绵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小脸蛋上洋溢着发现了新大陆般的惊喜。
“好吃！罗青姐姐，这个糖好厉害！”她含糊不清地嚷嚷着，兴奋地举起手里剩下的一半，
，“王爷爷你看！外面是硬硬的，有点苦，可是里面！
里面是甜甜的水！它骗人！它是个骗子糖！”
骗子糖……
王所长正沉浸在巨大的挫败感中，被这小丫头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搞得有些发懵。
他低下头，看着那半颗巧克力，深色的外壳，包裹着亮晶晶的液体夹心，层次分明。
外面是硬的，里面是软的……
外面是苦的，里面是甜的……
外面……是稳定的。
里面……是狂暴的！
一道前所未有的光，像撕裂夜空的闪电，轰然劈进了王所长那几近干涸的脑海！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那半颗巧克力，呼吸在瞬间变得无比急促，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了一种近乎癫狂的光芒！
“我……我知道了……”他的嘴唇哆嗦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什么？”旁边的叶知秋没反应过来。
“是结构！不是配方！我们都错了！”王所长一把抢过姜绵绵手里的半颗巧克力，高高举起，像是在展示一件神谕，“我们为什么要把稳定和高能对立起来？！我们为什么不能把它们做在一起？！”
他冲到会议室那面巨大的落地玻璃墙前，夺过一支记号笔，因为太过激动，连笔帽都打不开。还是旁边一个年轻研究员手快，帮他拔掉，他才在光洁的玻璃上，画下了一个丑陋的圆。
“看！”他指着那个圆，声音因为狂喜而尖锐，“外面！我们用‘缓释’的稳定燃料做外壳！就像这个巧克力壳！它燃烧平稳，推力均匀，负责把火箭稳定地送上天！”
他又在圆的中间，画了一个小一点的圆，然后重重地涂黑。
“里面！我们把之前那个能量密度最高的‘祝融’燃料灌进去！当外层的稳定燃料烧完，高温就会瞬间引燃核心的‘祝融’！那时候，火箭已经飞出了最不稳定的低空阶段，我们不再需要稳定，我们只需要它爆发出最极致、最狂野的力量！”
整个会议室，所有研究员，全都傻了。
他们呆呆地看着玻璃墙上那个简单的、像是儿童简笔画的“同心圆”，大脑在经历短暂的死机后，瞬间被一股堪称核爆级别的风暴席卷！
对啊！
对啊！
他们怎么就没想到！
这不就是“糖衣炮弹”吗？！
用最温柔的糖衣，包裹着最猛烈的炮弹！
这不是在给野马套上缰绳，这是直接给野马造了一条只属于它的、坚不可摧的跑道，让它在最关键的时刻，肆无忌惮地狂奔！
“天才！这他妈是上帝才能想出来的设计！”
“不止！我们可以在核心里再嵌套！一层稳定，一层高能，再一层稳定……我们可以像写乐谱一样，随心所欲地设计火箭的推力曲线！”
“快！建模！马上进行模拟！”
压抑到极点的绝望，在这一刻，化为了冲破天际的狂喜！整个研究所彻底疯了，所有人都在吼，在叫，在挥舞着手臂，他们冲向各自的岗位，脸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混杂着泪水的笑容。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姜绵绵，正撅着小嘴，一脸不高兴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
她的“骗子糖”，被王爷爷抢走了。
就在研究所里乱成一锅粥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出现在了门口。
海军司令龙振国，背着手，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他本来是在隔壁休息室喝茶，听到这边先是死气沉沉，然后又突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动静，心里好奇，就过来看看。
他本来是准备好了几句风凉话，比如“怎么样啊叶大总师，你们的‘大鞭炮’是不是哑火了？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们海军的‘大黑鱼’啊？”，准备来“慰问”一下这群垂头丧气的航天人。
可一进门，他就被眼前的景象给镇住了。
这哪是垂头丧气？这分明是集体过年啊！
一群国宝级的专家，像打了鸡血一样，有的在玻璃上鬼画符，有的抱着电脑狂敲，还有的干脆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龙振国一脸懵逼，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进了哪个精神病院的狂欢派对。
叶知秋满面红光地冲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力气大得像是要把他捏碎。
“老龙！你来得正好！来，我让你见证一个奇迹！”
他不由分说地把龙振国拽到了主控台前。
一个年轻的研究员，手指颤抖地敲下了最后一个指令。
“‘糖心’结构燃料模型，第一次模拟……开始！”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那块巨大的电子屏幕。
屏幕上，一条代表推力的曲线，开始缓缓地、平稳地向上延伸。它平得像用尺子画出来的一样，稳得让人心安。
龙振国的嘴角，已经开始不自觉地撇了起来。就这？软绵绵的，跟小姑娘挥拳头似的，还奇迹？
然而，就在曲线延伸到第37秒的那个节点时——
异变陡生！
那条平稳的曲线，仿佛被注入了神力，
以一个近乎九十度的直角，疯狂地、凶猛地、势不可挡地，向着屏幕的顶端，直冲而去！
那是一道充满了暴力美学、
代表着绝对力量的完美直线！
“轰——！”
整个控制室，在寂静了三秒之后，
爆发出了一阵能把屋顶掀翻的巨大欢呼！
成功了！
他们成功了！
龙振国呆呆地站在原地，嘴巴无意识地张开，眼睛瞪得像铜铃。他看着屏幕上那道刺眼的、充满了力量感的曲线，再看看旁边那群抱头痛哭的科学家，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正被王建国抱在怀里，因为没糖吃而气鼓鼓地啃着自己手指头的小女孩身上。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钱老为什么要把这个小丫头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
这哪里是什么小女孩。
这分明是华夏民族的气运，化成了人形啊！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姜绵绵面前，在那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注视下，
这位在航母甲板上都未曾低头的铁血司令，
缓缓地、郑重地，弯下了他钢铁般坚硬的腰。
“绵绵……同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
“我……我代表我们海军，向你道歉。
你……想不想再玩一个……比‘大黑鱼’，还要大的新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