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那辆灰色SUV的短暂纠缠后,王芳一行人并未直接返回戈壁营地。按照出发前与程述的约定,在城市区域遭遇跟踪时,应前往预设的安全屋暂避并观察。安全屋是老K通过加密网络提前租赁的一处普通民居,位于敦煌老城错综复杂的小巷深处。
“尾巴甩掉了,但他们肯定记下了我们的车。”老K一边检查着反监控设备,一边快速说道,“车牌是假的,但车型和外观特征对方已经掌握。我们需要换车,或者至少进行外观伪装。”
程述的声音从加密通讯中传来,带着戈壁风声的杂音:“马鬃山这边有发现。岩画遗址核心区域有近期人为活动痕迹,不是游客留下的。我们发现了一些特殊的定位标记,还有……一个被暴力撬开又匆忙掩饰过的石缝,里面是空的。有人比我们先到一步,拿走了可能原本在那里的东西。”
坏消息接踵而至。
“能判断是什么人吗?‘拂晓’的行动队?”王芳问。
“痕迹很专业,尽量消除了生物特征,但手法不像纯粹的盗匪或探险者。现场还发现了一小截特殊材质的纤维,像是某种高科技伪装服的布料边缘。”程述顿了顿,“我已经取样,老K之后可以分析。另外,我们在这里也发现了监视设备,很隐蔽,已经被我们处理了。对方不仅来过,还可能留下了眼睛。”
两边都不顺利。马鬃山线索被截胡,莫高窟之行又被人盯上。
“你们先撤回营地,加强警戒。”王芳做出决断,“我们这边处理完跟踪问题,按原计划明天进特窟。对方抢先一步,反而说明特窟里的线索至关重要,他们可能还没拿到,或者无法解读。”
结束通讯,王芳看向父亲和老K:“换车来不及,容易暴露更多环节。老K,能不能对我们的车进行快速外观改动?”
“可以。”老K从带来的装备箱里取出几卷特制的车膜和几个磁性标识,“二十分钟,改变颜色,加上本地某个小旅行社的logo。只要不凑近细查,应该能糊弄过去。”
趁着老K在外忙活,王芳和林墨轩在安全屋内摊开了莫高窟北区的洞窟分布图,重点是秦望舒提到的第268窟周边结构。
“268窟的位置比较偏,在北区崖壁的中上层,通往它的栈道狭窄,只有一个出入口。”林墨轩指着图纸,“这意味着如果有人想在那里对我们不利,或者埋伏,很容易被发现。但同样,我们如果被困在里面,也很难快速脱身。”
“秦院长会安排保护人员陪同,研究院本身也有安保。”王芳分析道,“对方如果是想硬抢,在莫高窟这种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动手,风险极大,除非他们彻底疯狂。更大的可能是,他们想跟踪我们,看我们发现了什么,或者……等我们拿到线索后再在外围下手。”
“所以,明天进窟,关键不是防范直接的攻击,而是防止信息泄露和被跟踪。”林墨轩总结。
王芳点头:“我们需要一套信息过滤和误导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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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九点,一辆贴着“丝路明珠旅行社”标识的越野车准时抵达莫高窟研究院的特别通道。秦望舒已经等在那里,身旁还有一位头发花白、穿着研究院工作服、气质沉稳的老者,以及两位看上去精干有力的保卫科人员。
“林老师,王芳。”秦望舒迎上来,低声介绍,“这位是文物保护中心的孙立诚孙老师,他是负责北区特窟日常监测和维护的专家,也是当年少数参与过268窟详细测绘的老同志。有孙老师陪同,我们能更准确地理解窟内情况。”
孙立诚与林墨轩、王芳简单握手,目光锐利而平静,话不多,只是点了点头:“时间有限,跟我来。”
一行人乘坐内部车辆,绕过游客区域,来到北区一个僻静的入口。沿着陡峭狭窄的加固栈道向上攀爬,脚步声在空寂的崖壁间回响。下方是游客如织的开放区域,而这里却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声和心跳。
第268窟的窟门是加装了透气防护网的金属门,需要两把钥匙和一组密码才能打开。孙立诚和秦望舒各自操作,厚重的金属门缓缓滑开,一股混合着尘土、古老颜料和微量霉味的特殊气息扑面而来。
窟内没有常设照明,孙立诚打开随身携带的专业冷光源手电,柔和的光线驱散了门口的黑暗,缓缓照亮窟内的景象。
这是一个中等大小的中心塔柱窟,但塔柱早已残损大半。真正令人屏息的是四壁和窟顶保存相对完好的壁画。尽管色彩已然斑驳暗淡,多处起甲、龟裂,但画面依然具有震撼力。
不同于常见的佛教经变或尊像画,这里的壁画描绘的是一个充满动感的星空与神骏世界。窟顶是漫天的星宿,星官形象奇特,连线方式与中原传统星图有所差异,带着浓郁的西域乃至更远西方的天文色彩。四壁的下半部分,是连绵的山川、草原和沙漠,而上半部分,则是数匹姿态各异、奔腾飞跃的“天马”。这些马匹形体矫健,线条流畅飞扬,马蹄下踏着云气或星辰,马鬃与尾翼仿佛在燃烧,与上方的星宿图案交相辉映。
“太壮观了……”林墨轩喃喃道,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亲眼见到妻子当年痴迷研究的对象,依然心潮澎湃。他快速打开速写本,用画家的眼睛捕捉着构图和色彩的关键。
王芳则更加专注地审视着细节。母亲笔记中提到过的“关键钥匙”会是什么?是某个特定的星宿组合?还是某匹天马的独特姿态?或者是色彩中隐藏的密码?
老K则利用经过允许的便携式高精度扫描设备,在不接触壁面的前提下,对壁画进行多光谱扫描,寻找肉眼难以察觉的痕迹或底层画稿。
孙立诚沉默地举着光源,目光也随着他们的观察点在壁画上游走,眼神深邃,仿佛也在回忆着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秦望舒看了眼手表,轻声提醒:“我们最多还有四十分钟。”
就在这时,林墨轩的笔突然停住了。他的目光死死盯住西壁上方,一匹正回头望月(或望星)的枣红色天马的眼睛部位。那马眼描绘得极其生动,瞳仁处用了一种特殊的深褐色颜料,在冷光照射下,似乎隐隐有种与其他颜料不同的……微弱反光?
“孙老师,您看那里……”林墨轩指着马眼,“那个颜料,是不是后来修复过的?或者……有没有可能不是原画颜料?”
孙立诚闻言,走上前几步,将光源聚焦在马眼处,仔细查看了片刻,又退后几步,从不同角度观察。他的眉头渐渐皱起。
“奇怪。”孙立诚的声音带着困惑,“这匹马的画法、线条、色彩风格,与周围其他部分浑然一体,绝对是北朝晚期的原作笔法。但唯独这眼睛的颜料……光泽度和质感,确实与同期其他部位使用的颜料有细微差别。这不符合常规的修复逻辑——如果是后人修复,通常会整体处理一片区域,不会只动这么一小点,而且还能完全模仿原作的笔意和老化效果。”
王芳的心跳加快了。她走近那面墙壁,在得到孙立诚允许后,用戴着薄手套的手指,虚悬在马眼前方,感受着那一小块区域的“气息”。忽然,她发现马眼瞳孔深处,那特殊的深褐色颜料中,似乎有极其细微的、用更深的颜色勾勒出的一个符号——一个旋转的、如同漩涡又像是简化星云的点。
“这里……有个符号。”她低声道。
所有人都凑近观察。在手电光的特定角度下,那个小小的符号终于清晰起来。它并非壁画原有内容,而是被人以极其精妙的方式,添加在了原有颜料层之上,或者说,融合了进去。
“这……这是清荷的标记!”林墨轩的声音带着颤抖,他激动地指着那个符号,“这是她自己设计的一个私人符号,代表‘发现’或‘关键点’,她有时会用在她的研究草图和笔记里!我认得!”
沈清荷留下的标记!就在这匹天马的眼睛里!
“骏马的眼睛……”王芳想起了李伟在疯狂中嘶吼的话,“藏着回家的路……”
难道母亲当年,就是在这里,在这个特窟的这匹天马眼睛里,留下了指向下一个地点的关键信息?而这个信息,必须通过那个符号,或者结合玉章、铜盘才能解读?
在世界文化遗产中,发现与母亲直接相关的隐秘标记,文化探索与个人情感、悬疑解密完美融合,带来强烈的冲击与感动。
“这个标记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秦望舒也震惊了,“孙老师,您常年监测,以前没有报告过这个异常啊!”
孙立诚的脸色变得异常严肃,他再次仔细查看那个符号,又看了看窟内其他地方,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沉重:“这个标记……不是我监测疏忽。因为它很可能,是在我老师,也就是清荷的导师——常老先生在世时,被授权添加的。”
“常老?”林墨轩和秦望舒都吃了一惊。常老是敦煌学界的泰斗,沈清荷的授业恩师,十几年前已经去世。
“常老晚年,有一次和我单独巡查这个窟时,曾经在这匹天马前停留了很久。他说,这幅画里,藏着一段等待有缘人的秘密。如果有一天,有人带着‘星光’和‘执念’来到这里,或许能看见他想让人看见的东西。”孙立诚回忆道,“我当时不明白。现在想来……常老很可能知道清荷的计划,甚至帮助了她,将这个标记以我们无法察觉的方式,融入了这幅古画。这需要何等的技艺和对壁画的了解……”
他看向王芳,眼神复杂:“看来,你们就是常老和清荷等待的‘有缘人’。这个标记,就是给你们看的。”
就在这时,老K的扫描仪发出了轻微的提示音。他快速查看屏幕,低呼道:“标记下方的墙体,有微弱的非自然物质反应,非常薄的一层,可能是某种……透明的、含有特殊元素的薄膜或涂层。它覆盖的范围,正好是那个符号,并向四周延伸出几条极细的线,指向壁画上的几个特定星宿!”
线索层层揭开。沈清荷通过恩师常老,在唐代壁画上留下了只有特定方法(可能涉及玉章激发的光谱)才能显现的指向性标记。这个标记,连接着壁画上的星图。
“能解读出指向吗?”王芳急切地问。
老K快速操作,将标记指向的几个星宿位置,与铜盘星图、丝绢地图进行叠加计算。“有了!一个坐标……不在敦煌。在更西边,新疆境内,东天山南麓,一个几乎被遗忘的汉代烽燧遗址附近!”
目标再次西移!
孙立诚从随身携带的旧工具包里,摸索出一个用油纸和丝绸包裹的小物件,递给王芳。“这也是常老去世前交给我的。他说,如果有一天,有人找到了这个标记,并说出了‘星光为引,执念为舟’这句话,就把这个交给他们。我想……现在就是时候了。”
王芳接过,入手微沉。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打磨光滑的黑色石头,石头上天然形成白色的环状纹路,像一只抽象的眼睛。石头背面刻着两个古字:“望燧”。
“这是‘望燧石’。”孙立诚解释道,“汉代戍卒用来在烽燧间传递简单信号或辨别身份的原始信物之一,存世极少。常老说,这是通往下一个地方的‘敲门砖’。”
在该特窟的壁画上,发现了与丝绢地图上完全一致的、独特的“骏马”标记。但这标记是后来被人巧妙添加上去的。
是谁,在什么时候,留下了这个标记?常老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这块“望燧石”如何在新疆的汉代烽燧遗址发挥作用?而此刻,窟外是否已有不速之客在等待他们携带新线索的出现?
秦望舒再次看表,脸色微变:“时间到了,我们必须立刻离开。按照规定,超时会有自动警报。”
众人迅速收拾,孙立诚仔细检查了窟内情况,确认无误后,关闭光源,锁好窟门。
沿着栈道下行时,王芳将“望燧石”紧紧握在手中。石头冰凉,却仿佛能感受到常老和母亲两代人的温度与嘱托。
就在他们即将走下栈道,回到相对开阔的平台时,走在最前面负责警戒的一名保卫科人员突然停下脚步,手按住了腰间的通讯器,神色警惕地看向下方。
平台入口处,不知何时,静静地站着三个人。为首的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老者,正是昨天秦望舒描述过的“陈教授”。他身后站着两名身着便装但身形精悍的年轻人。
陈教授抬起头,目光穿过栈道的栏杆,准确地落在了王芳手中的油纸包上,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看来,诸位收获不小。”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关于常老先生,还有沈清荷女士留下的……‘望燧之约’。”
(第23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