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镇的媒婆行当里,有个半吊子,名叫红线娘,人倒是热心,就是撮合的婚事十有八九黄。张家姑娘配李家小子,俩人见面就吵;王家小伙对赵家闺女,没说三句就翻了脸。镇上人见了就打趣:“红线娘的红线,怕是月老牵错的那根!”
这天红线娘去杂货铺买红绳,在个旧木箱里摸到团红线,丝线比头发还细,绕在个桃木轴上,轴上刻着个“缘”字,看着比她用的新线还亮。掌柜说:“这是前清媒婆的物件,五文钱拿走,遇着真缘分能自己打蝴蝶结。”
红线娘揣着红线回了家,扔在针线笸箩里。半夜她被“簌簌”声弄醒,点灯一看,那红线自己在笸箩里转,转出朵活灵活现的蝴蝶,翅膀上闪着光,映出个穿旗袍的姑娘影子,捏着线团笑:“总算遇着个懂情的!”
“活的?”她吓得差点把剪刀扔地上,姑娘突然从线影里走出来,声音软得像:“瞎咋呼啥?我是民国时的媒婆,名叫月姥姥,撮合了九十九对姻缘,最后一对被恶少拆散,我气绝时还攥着这线,魂就附在上面了。”
红线娘摸着红线的轴,桃木温乎乎的。“你会算姻缘?”月姥姥的声音带着股胭脂香:“不光会算,还能看出人心的真假,谁藏着真心,谁揣着假意,我这线一紧就知道。”
第二天粮铺的王掌柜来求亲,说要娶对面布庄的李姑娘。红线娘刚要拿庚帖,红线突然自己飞过去,缠在王掌柜的手腕上,线尾打了个死结——原是他心里还惦记着邻村的寡妇,娶李姑娘不过是想吞并布庄。
“这亲保不成,”红线娘把红线藏起来,“心不诚的人,配不上好姻缘。”王掌柜骂骂咧咧地走了,没过几天就被李姑娘撞见他和寡妇拉扯,闹得满城皆知。
红线娘摸着红线笑:“你比城隍庙的月老还灵。”月姥姥在线影里“咯咯”笑,像是在说“那是自然”。
打这起,红线成了红线娘的“活月老”。
有回镇西头的张木匠来求亲,说看上了卖花的陈姑娘,可总怕配不上。红线娘刚要劝他,红线突然“簌簌”绕着俩人转,转出个同心结,线色红得发亮——原是陈姑娘早就对他有意思,每天把最好的花摆在木匠铺对面。
“大胆去说!”红线娘推着张木匠去表白,俩人果然一拍即合,成亲那天红线还自己缠在红烛上,烧出的烛泪都带着香味。张木匠送来个新线轴,说:“这红线是我们的媒人。”
红线娘的媒婆家隔壁,有个绣嫁妆的姑娘,名叫锦绣,总坐在窗边绣鸳鸯,针脚密得能数出个数。她爹原是教书先生,三年前被恶霸逼死,留下她和瞎眼的娘,锦绣就靠绣活攒钱,每天等红线娘收工,给她送块绣着并蒂莲的帕子。
这天锦绣又来送帕子,红着眼说:“恶霸的儿子托人来说亲,说不嫁就拆我家房子。”红线娘刚要叹气,红线突然“簌簌”缠上锦绣的手腕,线尾指向东头的药铺——铺里的年轻郎中总偷偷给锦绣娘送药,看她的眼神藏着光。
“去药铺躲躲。”红线娘带着锦绣去药铺,月姥姥在线里喊:“那郎中的心比甘草还甜,恶霸儿子的肝肠比黄连还苦,一眼就分清!”郎中果然把母女俩护在身后,还拿出恶霸逼死教书先生的证据,报官治了他的罪。
锦绣嫁给郎中那天,给红线做了个丝锦囊,上面绣着百子图,比画的还热闹。红线在囊里“簌簌”动,像是在道贺。
麻烦找上门是在腊月。被治罪的恶霸有个兄弟当了保长,说红线娘用“妖线”败坏风俗,带着家丁来抢红线,要烧了它祭天。“这是牵姻缘的线!”红线娘死死攥着锦囊,家丁举着棍子就打。
红线突然“簌簌”炸开,丝线变成无数小红绳,在空中拼出保长强抢民女的丑事,连他哪年哪月抢了谁家的姑娘,藏在哪个地窖,都看得清清楚楚。“你自己断了别人的姻缘,还好意思管红线?”月姥姥的声音像银铃炸响。
周围的百姓都围过来看,保长的脸白得像纸,带着家丁灰溜溜地跑了,连掉在地上的鞭子都忘了捡。
红线娘用保长赔的钱,开了个“鸳鸯馆”,专门帮穷苦人说亲,锦绣和郎中也来帮忙,一个绣嫁妆一个看诊,红线就放在馆中央的红盒子里,谁来求亲都要摸一摸,说这线能带来好运气。
有天夜里,红线突然不亮了,丝线慢慢变成银白色。“我要走了,”月姥姥的声音越来越弱,“看着你们把好姻缘续上,我也算对得起这红线了。”红线娘和锦绣抱着线盒掉眼泪,红线最后缠出个“爱”字,才慢慢不动了。
第二天早上,红线变成了普通的红丝线,再也不会自己动了。
红线娘把红线装在锦盒里,摆在鸳鸯馆最显眼的地方。经她撮合的姻缘越来越多,人们说,这馆里的红线虽然不自己动了,可牵出的缘分都带着股真诚,比任何聘礼都金贵。有回孩子们围着锦盒问:“红线奶奶,这线真能自己找缘分?”她摸着盒盖笑:“它牵的不是线,是人心。真心对真心,黄土能变金;假意对假意,绸缎也成泥。”
风从鸳鸯馆的窗缝钻进来,吹动红线“簌簌”轻响,像是月姥姥在绕线团,又像是无数对新人在拜堂,听得满街的鞭炮声都带着暖意,把鸳鸯镇的日子,织得红红火火,甜丝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