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杀意,看向李若琏:
“李卿,你做得好。此案要继续深挖,所有涉案人员,无论官职大小,一律按律严惩!家产抄没,充入国库!”
“臣明白。”李若琏顿首,
“只是……陛下,光禄寺牵扯甚广,其采买往往与宫外商户,甚至一些皇庄,勋贵产业有关联,若继续深查,恐……”
“恐什么?”朱由检打断他,目光如炬,
“恐牵连太多?动摇国本?李卿,你记住,朕现在做的,就是要动摇这腐烂的‘国本’!”
“朕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宫闱之内,贪墨渎职者,绝无容身之地!不管涉及到谁,给朕一查到底!天塌下来,有朕顶着!”
“是!陛下圣明!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李若琏心中大震,连忙应道。
皇帝如此强硬的态度,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朱由检踱步到地图前,望着上面标注的各方势力,缓缓道:
“光禄寺,只是一个开始。宫内二十四衙门,乃至京营,各部院,有多少类似的光禄寺?朕很清楚。”
“但现在,我们力量尚需积蓄,不能四面树敌。所以,先拿光禄寺这颗脓包开刀,敲山震虎,让其他蠹虫们胆寒,让他们自己把吞下去的东西吐出来一些!”
他转过身,命令道:“将光禄寺贪腐案的主要罪证,涉案金额,择其要者,明发邸报!”
“让京城百官,让天下人都看看!朕倒要瞧瞧,还有谁敢把朕当瞎子,聋子!”
“是!”
邸报一出,果然在京城引起了轩然大波。
官员们私下议论纷纷,有拍手称快者,有心惊胆战者,更有兔死狐悲者。
皇帝在清洗朝堂之后,又将刀锋指向了宫廷内部,其反腐肃贪的决心,昭然若揭。
许多原本手脚不干净的衙门,顿时风声鹤唳,开始悄悄弥补账目,退赃销迹。
数日后,经三法司会同锦衣卫审理,光禄寺贪腐案初步定谳。
光禄寺卿赵德才,少卿二人,丞,署正,监事等主要官员十余人,罪证确凿,被判斩立决,家产抄没。
其余涉案吏员,头目,根据情节轻重,或流放,或徒刑,或革职。
皇帝朱笔勾决,毫不留情。
行刑那天,菜市口血流成河。
赵德才等人面如死灰,在百姓的唾骂声中身首异处。
这场针对宫廷贪腐的“第一刀”,以其血腥和彻底,深深烙印在所有人的记忆中。
处决了光禄寺的蠹虫后,朱由检并未停下脚步。
他深知,杀一批人容易,建立新的制度难。
他随即下旨,改组光禄寺,将其与尚膳监部分职能合并,成立新的“总膳司”,直接对皇帝负责。
重新制定严格的采买,验收,库存,制作流程,引入竞争和审计机制,并规定御宴标准需由皇帝或指定近侍定期抽查。
同时,大幅提高了底层厨役,杂工的待遇,希望从源头上减少贪腐的诱因。
处理完光禄寺的首尾,朱由检站在乾清宫的丹陛上,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
凛冽的寒风吹拂着他的衣袂,但他心中却有一股火在燃烧。
光禄寺只是冰山一角。
宫内的司设监,御马监,内官监……宫外的漕运,盐政,边镇……还有多少黑暗等待他去涤荡?
还有多少蛀虫等待他去清除?
他知道,这条路布满荆棘,充满了阻力甚至危险。那些被触动了利益的集团,绝不会坐以待毙。
南明的威胁,关外的鞑虏,境内的流寇……
内忧外患,如同重重迷雾,笼罩着大明的未来。
但他没有退路。
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承载了这具身体的责任和记忆,他就必须走下去。
用后世的知识,用决绝的手段,去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慢慢来……”他低声自语,仿佛在对自己说,又仿佛在对这个古老的帝国承诺,
“一个个来。光禄寺完了,下一个,会是谁呢?”
他的目光变得愈发深邃和坚定。
帝国的重生,注定要伴随着铁与血的洗礼。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宫内的尘埃暂时落定,但宫外的风,正变得越来越急。
山东,兖州府,原衍圣公府如今已成了“闯王”行辕——或者说,是猛如虎将军的临时帅府。
只是这“闯王”,早已不是那个纵横中原的李自成,而是一个被抽去了脊梁,双目空洞的傀儡。
时值深秋,庭院里那几棵百年古柏落叶纷飞,更添几分肃杀。
猛如虎独自站在原本属于孔府书库的二楼窗前。
望着楼下校场上正在操练的,打着闯字旗号却完全由他掌控的军队,眼神却有些涣散,没有焦点。
他身上的甲胄沾染着洗不净的暗红血迹,脸颊瘦削,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
半年前,他奉陛下密旨,带着一万乞活军和两万新兵,押解着名义上的“闯王”李自成,进入山东。
皇帝的命令清晰而冷酷。
以李自成的名义,犁庭扫穴,诛灭孔家九族,铲除一切田亩超过五百亩的士绅。
这半年来,他做到了。
从曲阜开始,衍圣公府这座千年不倒的牌坊,在“流寇”的疯狂报复下轰然倒塌。
孔府积累的财富,田契,古玩,藏书……被查抄一空。
紧接着,屠刀挥向了整个山东大地。
凡是登记在册,田产超过限额的士绅大户,皆被扣上“附逆”,“为富不仁”,“欺压良善”的罪名。
由他麾下这支挂着“闯”字旗的军队,一家一家地扫过去。
杀戮,无止境的杀戮。
起初,那些乡绅恶奴还会组织抵抗,高墙深垒,雇佣护院。
但在正规军队面前,这些抵抗如同纸糊。
火铳的轰鸣,刀斧的劈砍,临死的哀嚎,妇孺的哭喊……
这声音日夜在他耳边回响。
他记得攻破临沂一个大绅堡垒时,那个穿着锦缎的老头,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说愿意献出全部家产,只求饶过家中幼儿。
他手下的一个乞活军都尉,曾经也是被乡绅逼得家破人亡的流民,红着眼一刀就砍下了那老头的脑袋,血溅了他一脸。
温热,腥咸。
他记得在青州,抄没一家号称诗礼传家的望族时,从地窖里搜出几十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佃户,还有被掳来的民女。
那家主的儿子,一个看似文弱的秀才,面对质问,竟还能引经据典,说什么“君子远庖厨”,“小民如草芥”。
他当时什么也没说,只是挥了挥手。
随后,那整座庄园燃起的冲天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杀了多少人?
他已经记不清了。
十几万?或许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