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风,与龙吟湾的海风截然不同。它更干燥,更粗粝,带着青草萌芽的涩味、牲畜粪便的腥臊,以及远方戈壁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沙土气息。它毫无阻碍地掠过绵延起伏的草坡,掀起一波波绿色的浪涛,也将战马的长鬃与骑士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
霍去病勒住战马,立于一处缓坡顶端。他身后,是宛如与草原融为一体的北疆机动兵团。两千精骑,人衔枚,马摘铃,除了战马偶尔的响鼻和皮革鞍具轻微的摩擦声,几乎听不到任何杂音。骑士们脸上涂着防风的油脂和少许草汁,眼神锐利如鹰,静静地望着他们的主帅。
他们已经离开鹰扬堡七日,深入草原近四百里。按照预定计划,进行例行的武装巡弋,扫荡零散马匪,震慑不轨部落,同时实地勘测水文地理,为后续堡垒链延伸做准备。一路上,他们遭遇了几股小规模的游骑,未等接战,对方便望风而逃。草原东部,北疆的兵锋与威名,显然已开始传播。
但眼前的景象,让霍去病微微眯起了眼睛。
坡下约五里外,是一片水草丰美的河谷地带,蜿蜒的白水河支流在此变得平缓,滋养出大片茂盛的牧草。此刻,河谷中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帐篷,粗略估计不下千顶,牛羊马匹的数量更是惊人,如同白云般在绿色草地上移动。人声、牲畜叫声随风隐约传来,透着一种喧嚣与……戾气。
“将军,”一名扮作牧民、提前混入附近区域侦查的夜枭小队成员,伏在霍去病马前,低声道,“已查明,是‘烈马部’。人口约一万两千,能战之青壮男子约三千五百。他们原本在更西边三百里外的‘黑石滩’游牧,约半月前突然东迁至此,驱逐了原本在此放牧的两个小部落。”
“东迁?为何?”霍去病声音平静。
“表面理由是寻找更好的草场。但根据被驱逐部落残众提供的信息,以及我们观察到的情况,烈马部携带的兵器甲胄数量远超寻常部落,且其营地外围警戒森严,时有小股精锐骑手向西、向北哨探,行迹鬼祟。”夜枭顿了顿,“另外,三日前,有一支约五十人的马队,从西边而来,进入烈马部大营,停留半日后离去。那些人……不像普通草原部众,马匹格外雄健,装备也更精良,疑似来自黑狼汗国。”
黑狼汗国……霍去病眼中寒光一闪。果然,被打痛了的狼,不会轻易认输,而是会寻找机会,暗中扶持傀儡,继续搅动风雨。烈马部,看来就是他们选中的棋子之一。
“烈马部首领性情如何?战力评估?”
“首领叫‘兀赤’,四十余岁,性情暴烈贪婪,以勇武着称,但谋略不足。其部众悍勇好斗,是草原东部有名的刺头,此前对我北疆商队和归附部落,多有袭扰劫掠记录。其骑兵冲锋颇有威力,但战术呆板,惯于一拥而上。”
霍去病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扫过那片喧嚣的营地。烈马部选择的位置很有讲究,背靠一道低矮山梁,前临河流,侧翼是开阔草场,易守难攻,也便于放牧。他们似乎笃定北疆的主力忙于筑堡和应对更西边的黑狼汗国,无暇顾及他们这支“迁徙”的部落,甚至可能存了趁北疆不备,狠狠劫掠一把,再退回西边的打算。
“传令,”霍去病的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身后几名千夫长耳中,“一、二营,向左翼缓坡迂回,潜伏至山梁背面,听我号箭为令,从侧后方突击其营地,目标:驱散牛羊,焚烧辎重帐篷,制造混乱,不求杀伤,但求乱其阵脚。”
“得令!”两名千夫长领命,无声地挥手,带领麾下骑兵如水银泻地般,借着草浪的掩护,向左侧迂回而去。
“三营,随我在此,正面列阵。四营,携带全部神机弩车和雷火车,占据右前方那片高地,”他指向营地东南方一处凸起的土丘,“待敌阵混乱,集中火力,覆盖其可能集结反击的区域,重点打击其首领旗帜所在及青壮聚集处。”
“遵命!”
命令迅速而隐秘地传递下去。北疆骑兵展现出高度的纪律性,迅速而有序地进入预定位置。披着草编伪装网的弩车和雷火车被悄然推上土丘,弩手和操炮手冷静地检查器械,调整射界。正面,霍去病亲率的八百精骑,缓缓展开一个松散而富有弹性的弧形阵列,长槊如林,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寒光。
他们没有急于进攻,甚至没有刻意隐藏庞大的身形(在开阔草原,大规模骑兵很难完全隐匿)。霍去病在等,等一个最佳的时机,也在用这种“光明正大”的逼近,给烈马部施加心理压力,迫使他们做出反应。
果然,烈马部的营地很快骚动起来。号角凄厉地响起,原本散乱的牧民惊慌地驱赶着牲畜向营地中心收缩,而大批持刀挎弓的骑士则从各处帐篷涌出,在一片骂骂咧咧和呼喝声中,仓促地朝着北疆军出现的正面方向集结。他们看到了坡顶那黑压压的、严整肃穆的阵列,也看到了更远处土丘上那些古怪的、覆盖着伪装网的器械(他们未必认得是什么,但本能感到威胁)。
烈马部首领兀赤在一群亲卫簇拥下,骑着一匹格外高大的黑马,来到阵前。他身材魁梧,满脸横肉,头上戴着狼头皮帽,望着坡上的北疆军,先是惊怒,随即又露出不屑的狞笑。
“汉狗!敢来你兀赤爷爷的地盘撒野!”他挥动着手中的弯刀,用生硬的汉语吼道,“识相的,滚回你们的土堡里去!不然,爷爷把你们的脑袋都砍下来,当尿壶!”
他身后的烈马部骑士们发出狼嚎般的怪叫,挥舞着兵器,试图用声势压倒对方。他们人数占优,又是以逸待劳(自以为),士气颇高。
霍去病面无表情,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
这个动作,让烈马部的喧嚣稍微一滞。
就在这一刹那——
“咻——嘭!”
一支带着凄厉哨音的响箭,从烈马部营地背后的山梁方向,冲天而起,轰然炸开一团红色的烟雾。
兀赤和大部分烈马部骑士愕然回头。
几乎是同时,山梁背面,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与马蹄轰鸣!迂回的一、二营北疆骑兵,如同两道铁闸,从烈马部毫无防备的侧后方猛冲而下!他们的目标明确,不直接冲击人员密集处,而是如同热刀切黄油般,切入营地边缘,手中挥舞的不是长兵,而是浸了火油的绳索和短柄飞斧!
绳索抛向帐篷,飞斧砍向拴马桩和简陋的围栏,更有骑射手精准地将火箭射向堆放的草料和皮毛垛!
刹那间,烈马部营地后方火光四起,浓烟滚滚!受惊的牛羊马匹嘶鸣着炸群,疯狂冲撞践踏,本就混乱的营地更加大乱。妇孺的哭喊、男人的怒骂、牲畜的哀鸣交织在一起。
“后方!汉狗从后面来了!”
“救火!拦住他们!”
“我的羊!我的马!”
正面列阵的烈马部骑兵阵型瞬间动摇,许多人下意识地想要回身去救自家营地。
“不要乱!稳住!先杀光前面的!”兀赤又惊又怒,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试图约束部众。他知道,一旦阵型彻底崩溃,就全完了。
然而,霍去病没有给他重整的机会。
抬起的右手,猛然挥下!
“神机弩——放!”
右前方高地上,早已蓄势待发的三十架神机弩,同时击发!改良后的弩箭带着恐怖的尖啸,划破空气,形成一片密集的黑色死亡之雨,覆盖向烈马部骑兵最密集、也是兀赤旗帜所在的区域!
噗噗噗噗!
箭矢入肉声、木板破碎声、战马惨嘶声、人体坠落声瞬间响成一片!烈马部简陋的皮甲和木盾,在特制的破甲锥箭面前如同纸糊!一轮齐射,至少上百骑连人带马被射翻在地,阵型被硬生生撕开数个缺口,鲜血瞬间染红草地。
“那是什么?!”
“天罚!是天罚!”
从未经历过如此密集、精准、强力远程打击的草原骑兵,顿时陷入更大的恐慌。
“雷火车——目标,敌阵右翼集结群——放!”
高地上,五辆经过草原适应性改装(车轮加大、车身减轻)的雷火车,喷吐出火光与浓烟。改良过的、装填了更多铁蒺藜和碎瓷片的开花弹,划过低平的弹道,落入正在试图向右翼机动、包抄北疆正面的烈马部骑兵群中。
轰!轰!轰!
爆炸声不如弩箭齐射密集,但声势更加骇人,火光与硝烟腾起,致命的破片和铁蒺藜呈扇形横扫!战马受惊狂跳,骑士被掀飞,惨叫声不绝于耳。这种超越认知的“喷火妖器”,彻底击垮了许多烈马部士卒的心理防线。
“妖魔!汉狗会妖法!”
“逃啊!快逃!”
正面,霍去病长剑前指:“全军——冲锋!”
八百养精蓄锐已久的北疆精骑,如同离弦之箭,顺着斜坡猛冲而下!此刻的烈马部骑兵,前有雷霆冲锋,后有烟火肆虐,侧有弩炮覆盖,军心已崩,阵型已散。
战斗,变成了一边倒的追击与屠杀。
兀赤还想组织亲卫抵抗,被霍去病亲自率一队精锐盯上,一番短暂而激烈的交锋后,兀赤被霍去病一槊刺穿胸膛,挑落马下。首领战死,烈马部残存的反抗意志彻底瓦解,哭喊着四散奔逃。
霍去病没有下令穷追,而是迅速控制战场,扑灭营地大火(部分有价值的物资需要缴获),收拢俘虏,清点战果。
这一战,持续不到一个时辰。烈马部三千五百战兵,阵亡超过八百,伤者无数,被俘青壮及妇孺近五千,余者溃散。缴获完好战马两千余匹,牛羊牲畜近四万头,各类皮毛、药材、简陋兵器甲胄无算。北疆军自身伤亡,微乎其微。
“将军,”一名千夫长策马而来,脸上带着兴奋,“俘虏中有人招供,黑狼汗国确实派了使者,许诺支持兀赤统一草原东部,劫掠北疆商路,事成后许其自立为主。那些精良马匹和部分铁甲,就是汗国所赠。”
霍去病擦去槊尖的血迹,望着西边阴沉的天空,冷冷一笑:“垂死挣扎。传令,将俘虏分批次押送往鹰扬堡和定北堡,打散编入屯田队。缴获牲畜,部分就地宰杀犒军,部分驱赶回堡垒区。派人向王爷报捷,并提醒韩猛将军,黑狼汗国的小动作不会停,需加强戒备,同时对尚未归附的中小部落,加大威慑与招抚力度。”
“是!”
草原的风,吹散了硝烟与血腥。鹰扬骑兵团的旗帜,在河谷上空飘扬。这一场干净利落的歼灭战,如同一记沉重的铁拳,不仅砸碎了黑狼汗国伸过来的黑手,更向整个草原东部宣示:北疆的刀锋,不仅锋利,而且迅捷如电。任何敢于挑衅、或受他人蛊惑欲行不轨者,烈马部的今日,便是他们的明日。
草原的回响,是征服者的蹄音,也是归附者心中,愈发清晰的权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