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予本跨步迈入石屋，最先觉出的是与外间截然不同的凉意。石墙似吸走了所有热气，连呼吸都带着几分清寒。
抬眼望去，银库并非仅有正对门的那一组空柜，左右两侧还并排放着三列高出一人有余的乌木柜，柜门上雕着繁复的“万字不到头”纹样，边角包着厚铜皮，虽蒙着薄尘，却仍显厚重贵重。
唯有中间那组柜子敞着门，内里空空如也，柜底铺着的暗红色绒布被揉得有些凌乱，边角还沾着几粒银白色的细屑，像是银锭摩擦掉落的银屑。
而两侧闭合的柜子前，地面铺着青石板，石板缝里嵌着些许灰黑色的痕迹，凑近细看，竟是常年堆放重物压出的浅印，想来之前这里该是满当当摞着银锭。
石屋最里侧立着一张紫檀木桌，桌上摆着几本线装账簿，封皮写着“周家山庄银库出入账”。夜风从大敞着的门里吹了进来，书页被风吹得微微颤动，露出内里密密麻麻的墨字。
账簿旁边还放着一个黄铜秤砣，秤杆斜斜靠在桌角，秤星有些磨淡。
墙角立着两个半人高的陶罐，罐口盖着麻布，掀开一角便见里面装着细碎的银角子，烛火从掀开的罐口落在银角子上，发出诱人的微光。
最让金予本在意的是，石屋西侧的石墙上，有一块石板的颜色比周遭略浅，边缘似乎能看出细微的缝隙，石板前的地面没有积尘，反倒有几道新鲜的划痕，像是不久前有人动过这块石板。
金予本伸手摸了摸石墙，指尖触到的冰凉中，竟隐隐透着一丝不同于石质的温润，不知是错觉，还是这石板后藏着别的隐秘。
一旁的周炬见金县令指尖落在石板上，目光落在那道浅缝里久久不动，忙上前半步，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殷勤笑意：“大人好眼力！这块石板原是活动的，是银库的通风口，您瞧——”
说罢，周炬躬身屈膝，指尖避开石板表面的灰痕，轻轻按在板侧一处不起眼的凹点上。
只听“咔嗒”一声轻响，石板边缘应声弹起半寸，周炬顺势抬手将石板向外翻转，露出内里一方半尺见方的通风口，风口装着细铁栅，栅条上还缠着几缕灰黑色的蛛网，风从外往里灌，带着院中的草木气息。
金予本神色尴尬地点了点头，将视线转向地面，蹲下身仔细查看。
石砖缝隙里积着薄尘，却在银柜前留下几串模糊的脚印，脚印边缘带着些许湿泥，泥点里还裹着片暗红的花瓣。
金予本捏起那片花瓣，放在鼻尖轻嗅，隐约有股淡淡的甜香：“这花瓣是何品种？山庄里可有栽种？”
周炬凑过来瞧了瞧，脸色微变，忙躬身回话：“回大人，这是……这是后院暖阁里种的‘醉春香’花瓣。那暖阁只有大奶奶能进，寻常下人都不许靠近。”
金予本眸色一沉，将花瓣小心收进袖口，起身出到账房，查看账房的门窗。
窗棂是实心榉木所制，窗纸完好无损，唯有窗沿下的石砖上，有一道细微的划痕，划痕尽头还粘着一点黑色的漆皮。金予本用指甲刮下漆皮，放在指尖捻了捻，抬头看向周炬：“昨夜值守银库的人呢？既是豪门大户，银库外总该有护院看守吧？”
这话刚落，周炬的额头便渗出冷汗，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回……回大人，昨夜值守的是李四和张二。事发后发现，二人已被劫匪打晕，现还在下人房昏迷不醒……”
金予本没再追问，又绕着银库走了一圈，最后停在银柜旁，目光落在柜壁上一道浅浅的凹痕上。那凹痕呈半月形，边缘光滑，倒像是被什么弧形的器物撞击过。“周管家，这银库内现还存有多少银两？”
“回大人，小的这就查账！”周炬忙不迭应着，快步走到紫檀木桌前，指尖在账本封皮上蹭了蹭，才小心翻开。手指飞快地在账页上滑动，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收支记录，末了停在最后一页的总计处，指着数字道：“大人您看，原本银库银两总数是三万五千六百两，现被盗了两千余两。当下银库总额约三万三千两左右。”
周炬口里报出的银两数额，听在金予本的耳里，着实是又惊又羡，暗忖:“自己一年俸禄不过百十两，就算不吃不喝攒上半辈子，也摸不到这三万两的零头。”
金予本的目光在账本上那串数字上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捏着袖口藏着的醉春香花瓣，抬眼看向周炬：“可曾清点过哪些银柜失窃？是只动了中间那组空柜，还是两侧的乌木柜也被动过？”
周炬闻言，擦了擦额角的汗：“这……小的只敢在外间候着，没敢仔细查看两侧的柜子，只瞧着中间那组敞着门，便以为是从这里丢的。”
“哦？”金予本挑了挑眉，迈步走向左侧一列乌木柜，指尖落在包着厚铜皮的柜门上，轻轻一拉。
铜扣与木头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柜门应声而开——内里并非空荡，而是整齐叠垒着十余只小银柜，每只柜门上都挂着黄铜小锁，锁芯锃亮无锈，显然是常被开启却未遭撬动，与中间那组敞门空柜形成鲜明对比。
金予本伸手推了推最上层的小银柜，柜体沉重稳固，锁鼻与柜门严丝合缝，没有丝毫被外力破坏的痕迹。再俯身查看柜底绒布，平整干净，连半点银屑或泥痕都没有，显然自上次规整后便未曾被动过。
一番勘察，似并无所获，金予本留恋地最后扫视了一眼银库内的银柜，转身往门外走:“回厅上。”
待一行人返回厅上，天色已开始泛白。金予本复在主位上坐下，挥手屏退厅上的衙役与山庄下人，只将仍面色惊惶的周家山庄大奶奶金凤凰留下。
“大人，可有发现？”金凤凰颤声相询。
“呵！”金予本目有深意地盯着垂首立在厅中的金凤凰，从袖中取出那片花瓣，举在指尖，厉声问:“周大奶奶，您可识此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