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京畿社学试点有条不紊推进、朝野一片赞誉之际,一股细微却不容忽视的暗流,开始悄然涌动,目标直指风头正劲的公主萧令仪及其所倡的女子事业。
起初只是一些不易察觉的迹象。女子手艺合作社的绣品,原本在清流文士圈层中颇受好评,订单稳定增长。可近来,市面上悄然出现了数家新开的绣坊,针法花样与合作社出品极为相似,价格却低廉近半。这些绣坊背后隐约可见京城某些豪商的身影,他们资本雄厚,迅速抢占了不少中低端市场。
紧接着,便有一些流言蜚语在坊间隐秘传播。不是说公主“以金枝玉叶之尊,行商贾逐利之事,有失体统”,便是暗指合作社“名为济贫,实为敛财”,甚至隐隐将矛头指向沈静姝,揣测皇后纵容公主“牝鸡司晨”,有违妇德。
这些议论起初只在某些守旧的士绅私下聚会中流传,但很快,便有御史风闻上奏,虽然措辞委婉,仅以“闻市井有微词,恐伤天家清誉”为名,请求帝后稍加规束公主行事。
萧景珩接到奏章时,脸色微沉,将奏章递给一旁的沈静姝:“梓童看看,这才消停几日,便有人坐不住了。”
沈静姝细细阅过,神色平静无波,只淡淡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令仪所行之事,触及了一些人固有的利益和观念,招致非议,在所难免。”她抬眸看向萧景珩,“陛下如何看待?”
“朕的女儿,行的是光明正大、惠及百姓的善举,何错之有?”萧景珩冷哼一声,“这些腐儒,自己于国于民无尺寸之功,倒有闲心挑剔起朕的女儿来了。那几家仿冒的绣坊,背后是谁在撑腰,朕心里有数。”
话虽如此,萧景珩也知此事需妥善处理,流言可畏,尤其关乎公主清誉。他沉吟道:“令仪那边,需得让她知晓,有所防备。但朕不想她因此畏首畏尾。”
“臣妾明白。”沈静姝点头,“令仪已非孩童,这些风雨,她终须自己面对几分。陛下不妨将此事告知于她,看她如何应对。我们做父母的,可在旁提点,却不必事事为她遮挡。”
当日下午,萧令仪被召至御书房。萧景珩将那份御史奏章和暗卫查探到的关于仿冒绣坊及流言的简报,一并给了她。
萧令仪初看时,俏脸微微发白,指尖捏紧了纸页。她设想过会遇阻力,却没料到非议来得如此直接,且牵涉到母后清誉。然而,不过片刻,她深吸一口气,神情逐渐恢复镇定,甚至唇角抿起一丝倔强的弧度。
“父皇,这些流言,儿臣并不意外。”她声音清晰,带着超越年龄的冷静,“合作社兴旺,触及了原有绣坊利益,他们反击,是商贾常态。至于那些非议儿臣与母后‘牝鸡司晨’的言论……”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不过是些固步自封的迂腐之见。儿臣行事,上对得起天地祖宗,中对得起父皇母后教导,下对得起合作社里凭手艺吃饭的姐妹,俯仰无愧。他们今日可非议儿臣办学立社,他日是否也要非议父皇准许女子识字、母后创办医塾?”
萧景珩眼中露出激赏,却仍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应对?难道任由流言蔓延,仿冒蚕食?”
“自然不是。”萧令仪显然已有所思考,“仿冒之事,其根本在于他们以低价冲击。合作社的优势在于‘标准’统一、品质可靠,且背后有女子学堂的名望支撑。儿臣想,第一,合作社可推出一些更具特色、技艺要求更高的精品绣品,或与图书馆、女子学堂联动,推出‘雅集定制’系列,专供特定圈层,与低价仿品区分开来。第二,加快在诚意伯夫人等开明命妇中推广,巩固高端口碑。第三,儿臣想请父皇准许,在合作社门庭及售货之处,明示‘内廷监制’或‘坤宁嘉许’字样。”
她看向萧景珩,眼神坦荡:“此非借父皇母后之势压人,而是昭告天下,儿臣所为,光明正大,得自天家支持。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至于那些流言……”她微微一笑,带着少女特有的灵动与自信,“儿臣近日正与韩夫人商议,欲将合作社中几位手艺最佳、故事最励志的姐妹事迹,请翰林院善文的学士润色,登载于新刊印的《京华岁时录》中。百姓爱看故事,真实动人的故事,便是最好的回击。另外,社学既开,或可请社学教师在日常教化中,略略提及女子识字明理、自食其力亦是美德,不必多言,潜移默化即可。”
萧景珩听着女儿条理清晰、软硬兼施的对策,心中大慰,脸上却不显,只问:“你可想过,若如此应对,恐招致更激烈的反弹?”
“儿臣想过。”萧令仪挺直脊背,“但若因惧怕非议便退缩,不仅令已受益的姐妹重陷困顿,更助长了守旧迂腐之气。儿臣相信,只要行事端正,惠及实人,父皇母后站在儿臣身后,儿臣便无所畏惧。何况,皇兄在京畿推行社学,亦非一帆风顺,不也闯过来了吗?儿臣虽不及皇兄,亦不愿示弱。”
“好!”萧景珩终于露出笑容,“这才像是朕的女儿!就依你所想去做。需要什么支持,尽管开口。至于那些暗地里捣鬼的商贾,朕自有计较,不会让他们太放肆。记住,你背后是朕,是你母后,是大周皇室。只要所行是正道,便尽管放手去为!”
“儿臣谢父皇!”萧令仪郑重行礼,眼中光彩熠熠,那并非被宠溺的骄纵,而是得了认可与支撑后,更加坚定的勇气。
从御书房出来,萧令仪并未直接回宫,而是去了女子学堂,找到徐清韵,将事情原委与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徐清韵亦是聪慧果决之人,闻言并无惧色,反而笑道:“殿下能如此想,臣妇便放心了。咱们便好好筹划,让那些人看看,女子做事,不仅凭仁心,亦凭智慧与韧性。”
风波并未平息,但直面它的少女,已然在磨砺中,凝练出更为璀璨的光华。雏凤清音,或许将因此番寒霜,而愈发清越动人。坤宁宫中,沈静姝得知女儿的反应与对策,对萧景珩欣然道:“陛下,我们的令仪,真的可以独当一面了。”萧景珩揽住她的肩,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目光深远:“是啊,孩子们都长大了。这盛世,终究是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