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盛夏的气息已在京城弥漫开来。
萧靖初下定决心后,便择了个晴朗的早晨往坤宁宫去。沈静姝正在看内务府送来的冰例单子,见儿子神色郑重地进来,心中便有了数。
“儿臣有件事,想与母后商议。”萧靖初行过礼后,开门见山。
沈静姝放下单子,挥手屏退宫人:“是为云家姑娘的事?”
“是。”萧靖初在母后面前坐下,语气认真,“儿臣与云小姐接触数次,观其言行,觉得她品性端庄,心怀民生,且务实肯干。若论太子妃人选,她确是最合适的。”
他说得坦诚,没有拐弯抹角。沈静姝静静听着,眼中泛起欣慰的笑意。
“你能看清这一点,母后很欣慰。”她温声道,“婚姻大事,最要紧的是两个人同心同德。云家姑娘关心农事,体恤百姓,与你这些日子推行的社学新政正是志趣相投。将来你们若真能成婚,她在内廷也能助你许多。”
萧靖初点头:“儿臣也正是这般想。只是……”他略作迟疑,“此事还需父皇首肯。”
“你父皇那里,母后会去说。”沈静姝道,“不过在此之前,母后想亲自见见云姑娘,与她单独说说话。你可明白?”
“儿臣明白。”萧靖初知道,这是母后要亲自考验未来的儿媳。
三日后,忠勇侯府接到宫中传召,老夫人带着云舒窈入宫觐见。
老夫人年过六旬,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举止间透着将门之家的爽利。云舒窈跟在祖母身后,穿着得体的浅青色宫装,发髻简单,只簪一支玉簪,显得清新雅致。
坤宁宫正殿内,沈静姝端坐上首,见二人进来,温和笑道:“老夫人不必多礼,快请坐。”
宫人搬来绣墩,老夫人谢恩坐下,云舒窈则垂首立在祖母身后。
“这就是舒窈吧?”沈静姝打量着她,“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云舒窈依言抬头,目光恭敬而不畏缩。沈静姝见她眉眼清秀,神态从容,心中先有了三分满意。
“听太子说,你在庄子上试种新稻种,还改良了纺车?”沈静姝问。
云舒窈恭敬答道:“回娘娘,臣女只是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庄户们一年到头辛苦,若能提高些收成、减轻些劳作,便是功德。”
“说得很好。”沈静姝点头,“你可知道,朝廷如今在各地推行社学,正是为了让百姓子弟识字明理,掌握谋生之技?”
“臣女略知一二。”云舒窈道,“去年祖母在京郊庄子也办了一处社学,请了位老秀才教孩子们识字算数。今年春耕时,有个孩子用学的算术帮家里核对了粮种账目,发现粮铺少给了三升种子。”
老夫人接口道:“可不是嘛,那孩子才上了三个月学,就能帮上忙了。庄户们现在都愿意送孩子去上学。”
沈静姝眼中闪过赞许之色:“老夫人高义。社学之事,正需要像老夫人这样有见识的人支持。”
她又问云舒窈:“若将来你有机会,会如何帮助社学推广?”
这个问题有些突然,云舒窈沉思片刻,认真答道:“臣女以为,社学若要推广得好,需让百姓看到实利。可编些实用教材,教孩子认常用字、学实用算术。还可请懂农桑的夫子,教些农时农事。百姓觉得有用,自然愿意送子弟入学。”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另外,女子也该有读书的机会。女子若能识字算数,持家理事会更得力,教导子女也会更好。”
沈静姝眼中笑意更深。这姑娘不仅有心,还有见识。
聊了约莫半个时辰,沈静姝让宫人送老夫人去偏殿用茶点,独留云舒窈说话。
殿内只剩二人时,沈静姝的神情更温和了些:“舒窈,本宫今日找你说话,你可知为何?”
云舒窈心中已有所猜测,但还是恭敬道:“臣女不知,请娘娘明示。”
沈静姝笑了笑:“太子对你颇为欣赏,觉得你品性端良,心怀百姓。本宫今日见你,也觉得你是个好孩子。”
云舒窈脸颊微红,垂首不语。
“若真有一天,你入主东宫,”沈静姝看着她,语气认真,“你可知该如何做一位合格的太子妃?”
这个问题更直接了。云舒窈深吸一口气,抬眼看着皇后,眼神清澈而坚定:“回娘娘,臣女以为,太子妃不仅是殿下的妻室,更是未来国母。当辅佐殿下,体恤百姓,勤俭持家,为后宫表率。”
“还有呢?”
“还有……”云舒窈想了想,“该与殿下同心同德,支持殿下的政事。臣女虽不懂朝政,但知道殿下近来推行社学,是为百姓谋福。若有机会,臣女愿尽绵薄之力。”
沈静姝满意地点头:“你能想到这些,很好。不过本宫还要提醒你,宫中生活不比府中自在,规矩多,眼睛也多。你要有心理准备。”
“臣女明白。”云舒窈郑重道,“臣女不敢奢求其他,只愿能不负殿下与娘娘的期望。”
谈话又持续了一炷香时间。沈静姝问了云舒窈平日读什么书、如何处理庄子事务、对女子教育的看法等,云舒窈一一作答,态度诚恳,见解实在。
送走云舒窈祖孙后,沈静姝在殿中静坐片刻,便往乾清宫去。
萧景珩正在批阅奏章,见妻子进来,放下朱笔:“见过云家姑娘了?”
“见过了。”沈静姝在他对面坐下,“是个好孩子。心思正,有见识,关心民生,与靖初志趣相投。”
萧景珩挑眉:“这么肯定?”
“我亲自试过了。”沈静姝将谈话内容大致说了,“她不是那种只会吟诗作画的闺秀,是真懂实务,也真有心为百姓做点事。靖初若娶了她,将来夫妻同心,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萧景珩沉吟道:“家世呢?忠勇侯府虽清白,但比起那些累世公卿,还是单薄了些。”
“家世清白便好。”沈静姝道,“我倒觉得,不必非要选那些世家大族。那些家族盘根错节,牵涉太多利益。云家简单,反而少了许多麻烦。”
她顿了顿,又道:“最重要的是人。靖初那孩子你也知道,稳重务实,不喜浮华。云家姑娘正是这样的人。两人若在一起,能说到一处,想到一处。”
萧景珩沉思良久,终于点头:“既然你和靖初都觉得好,朕便准了。只是……”他看向妻子,“赐婚之前,朕还想见见这姑娘。”
“这是自然。”沈静姝笑道,“过几日不是要办消夏宴吗?正好请她来,你也亲眼瞧瞧。”
消夏宴定在六月十五,地点在宫中的太液池边。这是皇室每年夏季的惯例,邀请一些宗亲重臣及其家眷,赏荷纳凉。
云舒窈收到请帖时,心中明白这是最后一道考验。
宴席那日,她穿了身浅碧色夏装,发间簪了朵新鲜的玉簪花,清新雅致。与祖母一同入宫后,她始终举止得体,既不过分拘谨,也不张扬显眼。
宴至中途,萧景珩果然召她上前问话。
“听说你读《齐民要术》?”皇帝的声音沉稳威严。
云舒窈恭敬答道:“回陛下,臣女确实在读。书中许多农事经验,至今仍有借鉴价值。”
“可有什么心得?”
“臣女觉得,农事最重因地制宜。”云舒窈从容道,“比如书中所记北方的耕作之法,在南方未必适用。臣女在庄子上试种湖广稻种,也是先小面积试种,记录数据,确认适合本地水土,才敢扩种。”
萧景珩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能想到先试后推,不错。”
他又问了些关于水利、赋税的看法,云舒窈一一作答。她不是那种夸夸其谈的人,说的都是实际经验与思考,虽然有些见解尚显稚嫩,但贵在实在。
宴席结束后,萧景珩对沈静姝道:“这姑娘确如你所说,是个实在人。”
“那赐婚的事……”
“准了。”萧景珩道,“择个吉日下旨吧。”
消息传到东宫时,萧靖初正在审阅社学试行县的汇报。闻讯后,他放下文书,静坐片刻,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有欣慰,有期待,也有沉甸甸的责任。
他走到窗前,望向宫墙外的天空。夏夜的星空璀璨,清风徐来。
他想起云舒窈在马球场上的英姿,在书画会上的淡泊,在农事上的专注。这样一个女子,将要成为他的妻子,与他共度一生。
“殿下,”詹事轻声禀报,“明日要去视察京郊社学,可要准备什么?”
萧靖初回身:“按原计划准备。另外……”他顿了顿,“将新编的《实用农事读本》也带上,分发给社学的孩子们。”
“是。”
詹事退下后,萧靖初重新坐回案前。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社学要推广,农事要改进,还有许多新政要推行。
而现在,他将有一个能理解他、支持他的伴侣。
这或许,就是最好的安排。
窗外传来蛙鸣声声,夏夜正长。而萧靖初的人生新篇章,也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