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上的风，带着剑气的锐利和人群的喧嚣。
当秦夜缓步踏入时，整个场地骤然一静。
数千道目光齐刷刷投来，有好奇，有期待，有幸灾乐祸，也有毫不掩饰的敌意。擂台中央，赵无极持剑而立，一袭真传弟子的月白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筑基后期的气息毫无保留地释放，隐隐压得周围修为较低的弟子呼吸不畅。
“秦师弟，你终于来了。”赵无极嘴角噙着笑意，眼神却冷如寒冰，“我还以为，你要躲在苏师姐身后不敢露面呢。”
人群中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
秦夜仿佛没听见，目光平静地扫过擂台四周。三个内门弟子倒在地上，嘴角带血，显然是被赵无极所伤。其中一人秦夜认识，是当初在北疆并肩作战过的师弟。
“赵师兄。”秦夜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传遍全场，“同门切磋，点到为止。你伤他们做什么？”
“切磋？”赵无极嗤笑，“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非要替你的煞道争辩。我不过是让他们明白，真正的实力，不是靠嘴皮子说出来的。”
他剑尖一转，指向秦夜：“秦师弟，既然你来了，不如亲自上场？让全宗弟子都看看，你这位‘煞道第一人’，到底有几分真本事。”
气氛陡然紧绷。
所有人都知道，这不只是一场简单的比试。这是新旧势力的碰撞，是玄门正宗与旁门左道的理念之争，更是秦夜回归宗门后面对的第一场公开考验。
赢了，声望更盛。
输了，此前积累的一切荣耀，都将沦为笑柄。
秦夜没有说话，而是径直走向那三名受伤弟子。他蹲下身，手掌轻按在一人胸口，一缕精纯的煞气渡入。奇异的是，那煞气并不阴冷，反而带着温润的滋养之意，迅速修复着受损的经脉。
“秦师兄，对、对不起……”那弟子羞愧低头，“我们给你丢人了……”
“不。”秦夜摇头，“你们是为我说话才受伤的，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他站起身，目光终于转向赵无极。
“赵师兄想比，那便比。”
话音落下，秦夜一步踏出。
没有华丽的身法，没有惊人的声势，就那么平平无奇地一步，整个人却已出现在擂台之上。脚下青石板寸寸龟裂，不是被重力踩碎，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内部震裂。
赵无极瞳孔微缩。
好快！他甚至没看清秦夜是怎么上来的！
“秦师弟果然名不虚传。”赵无极收敛轻蔑，长剑横于胸前，“不过擂台比试，终究要看真本事。我修《紫霄正法》十六年，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玄门正统！”
话音未落，剑已出鞘。
紫气东来！
赵无极一出手便是《紫霄正法》中的杀招，剑光如虹，化作一道紫色长河席卷而来。剑气中蕴含煌煌天威，正是克制阴邪煞气的正宗玄门法力。
台下惊呼四起。
这一剑，赵无极竟用了全力，丝毫没有留手的意思！
秦夜站在原地，甚至没有拔剑。
他抬起右手，食中二指并拢，对着那道紫色剑河轻轻一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没有绚烂夺目的光芒。
只有“嗤”的一声轻响。
仿佛烧红的烙铁插入冰雪，那气势磅礴的紫色剑河，在触碰到秦夜指尖的瞬间，竟如阳光下的积雪般迅速消融。不是被击溃，不是被抵挡，而是……被吞噬了。
一缕黑白交织的煞气在秦夜指尖盘旋，将那精纯的紫霄剑气尽数吞没，连一丝涟漪都没能荡起。
赵无极脸色骤变。
怎么可能？！
《紫霄正法》专克邪祟煞气，这是修真界公认的真理！哪怕秦夜修为比他高，也绝不该如此轻易地化解这一剑！
“你这是什么邪术？！”赵无极厉喝。
“邪术？”秦夜收回手指，那缕煞气乖顺地没入掌心，“赵师兄，你难道没发现，你的剑气中……有杂质吗？”
“胡说八道！”
赵无极大怒，长剑再起。这一次他不再保留，筑基后期的法力全力爆发，周身紫气升腾，隐隐凝聚成一尊模糊的紫色法相——这是《紫霄正法》修炼到高深境界才能显化的“紫霄法身”，虽然只是雏形，却也威力惊人。
“紫霄镇魔！”
法相抬手，一只巨大的紫色手掌从天而降，掌心雷光闪烁，正是专破邪魔的“紫霄神雷”！
这一击，已是金丹之下能够施展的极限！
台下观战的几位长老都微微点头。抛开立场不谈，赵无极能在筑基后期就将《紫霄正法》练到这个程度，确实天赋不俗。
然而秦夜依旧没有动。
他抬起头，看着那只遮天蔽日的紫色手掌，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道心不纯，法相虚浮。”秦夜轻声道，“赵师兄，你太着急了。”
话音落下，秦夜终于拔剑。
不是他惯用的那柄制式长剑，而是一柄通体漆黑、剑身有星辰纹路的古朴长剑——这是他在赤土荒原时，用异域特有的“星辰铁”亲手锻造的剑胚，经过祖石洗礼后，已初具灵性。
剑名：归墟。
剑出无声。
没有惊天剑气，没有浩荡声势，只有一道极细极淡的黑色剑光，如墨滴入水，悄然晕开。
那黑色剑光触及紫色法相的瞬间，异变陡生！
紫色法相竟开始剧烈颤抖，原本凝实的身形迅速模糊、溃散，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从内部瓦解。更诡异的是，法相溃散后逸散的紫霄法力，竟被那道黑色剑光牵引、吞噬，化作剑光的一部分！
“不——！”赵无极目眦欲裂。
他感觉到自己与法相的联系正在被强行切断，更可怕的是，连他体内的法力都在不受控制地流失！
“这、这是什么妖法？！”赵无极惊恐后退，试图收回法相。
但已经晚了。
黑色剑光如附骨之疽，顺着法相连回他的身体。赵无极只觉得丹田一痛，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周身紫气尽散，法相彻底崩溃！
而那道黑色剑光，在吞噬了紫霄法相后，颜色竟从纯黑转为淡紫，最后化作一缕精纯的中性灵气，反哺回秦夜体内。
全场死寂。
从赵无极出手到法相崩溃，整个过程不超过十息。
筑基后期，紫霄法相，玄门正宗……在秦夜那一剑面前，竟如纸糊般脆弱。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秦夜用的分明是煞气，却能在吞噬玄门法力后，将其转化为无害的精纯灵气——这完全违背了修真界的常识！
“你……你到底练了什么魔功？！”赵无极瘫坐在地，脸色惨白如纸。
秦夜收剑归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赵师兄，你可知为何你的《紫霄正法》会被我轻易破去？”
赵无极咬牙不语。
“因为你的道心，不纯。”秦夜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刀，“你修法，不是为了守护，不是为了证道，而是为了……压过别人，为了证明自己比别人强。”
“这样的心，修出来的法力，看似煌煌正大，实则外强中干。”秦夜转身，看向台下所有弟子，“而我的煞气，虽出自阴邪，但心正则气正。我以煞护道，以杀止杀，心念纯粹，故而能破你虚浮之法。”
这番话，如惊雷炸响。
不少弟子陷入沉思，看向秦夜的眼神变得复杂。
而就在这时——
“好一个‘心正则气正’！”
一道苍老却威严的声音从天而降。
所有人抬头，只见七道身影凌空而立，正是云渺道宗的宗主玄诚子以及六位峰主。说话的是天罡峰主青云真人，他面色阴沉，眼中寒光闪烁。
“但魔道中人，哪个不说自己心正？！”青云真人一步踏出，元婴期的威压如渊如狱，瞬间笼罩整个演武场，“秦夜，你当众施展邪术吞噬同门法力，还敢巧言诡辩！”
威压如山，秦夜身形一晃，脚下青石板寸寸碎裂。
但他腰杆挺得笔直，抬头直视青云真人：“青云师叔何出此言？弟子并未吞噬赵师兄法力，只是破了他的法相。至于那些逸散的法力，弟子已将其转化为灵气反哺自身——若真是邪术，岂能做到如此？”
“强词夺理！”青云真人冷哼，“煞气转化玄门法力？此乃闻所未闻之事！依本座看，你定是用了某种遮掩邪术的秘法！”
“师叔不信，可亲自查验。”秦夜坦然道。
青云真人眼神一厉：“好！本座今日就亲自验一验，你这煞道究竟藏了什么猫腻！”
他抬手虚抓，一只青色大手凭空凝聚，朝秦夜抓去。
这一抓看似随意，却蕴含元婴修士的法则之力，封锁了秦夜所有闪避空间。若是被抓实，秦夜体内的煞丹、经脉、甚至识海都将被彻底探查，再无秘密可言！
“青云师兄，过分了。”
一道紫色身影挡在秦夜面前，紫霞真人素手轻挥，将那青色大手拂散。
“紫霞，你要护这邪道弟子？！”青云真人怒道。
“是不是邪道，不是凭你一句话定的。”紫霞真人寸步不让，“秦夜方才那一剑，诸位有目共睹。能将煞气修炼到转化玄门法力的境界，这本身就已说明问题！”
“那只能说明他邪功更精！”
“够了。”
玄诚子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让两位元婴修士都安静下来。
他目光落在秦夜身上，深邃如渊：“秦夜，你随我来。诸位峰主，也请移步议事殿。”
“宗主，此事应当当众裁决！”青云真人不甘。
“本座说了。”玄诚子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议事殿。”
青云真人咬牙，最终拂袖而去。
玄诚子又看向秦夜：“你可敢来？”
秦夜深吸一口气，拱手道：“弟子问心无愧，有何不敢。”
“好。”玄诚子点头，转身化作一道流光飞向主峰。
秦夜正要跟上，一只手轻轻拉住他衣袖。
是苏慕晴。
“我陪你。”她只说三个字。
秦夜心中微暖，摇摇头：“师姐，这是我自己选的路，该我自己走完。”
苏慕晴看着他，最终松手：“小心。”
秦夜笑了笑，御剑而起，追随那道流光而去。
演武场上，数千弟子仰头望着天空，议论声如潮水般涌起。
今日这场风波，绝不会就此结束。
相反，它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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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峰，议事大殿。
七张玉椅呈扇形排列，玄诚子居中，左右各三位峰主。殿门紧闭，禁制全开，隔绝内外。
秦夜站在大殿中央，感受着七道元婴级别的目光落在身上。
压力如山。
但他站得很稳。
“秦夜。”玄诚子率先开口，“今日演武场之事，你可有解释？”
“弟子无话可说。”秦夜平静道，“赵师兄挑衅在先，弟子被迫应战。至于破他法相的手段，乃弟子自行参悟，并非邪术。”
“自行参悟？”青云真人冷笑，“一个筑基修士，能参悟出转化玄门法力的神通？你当在座诸位都是三岁孩童？！”
“师叔不信，弟子可当场演示。”
“够了！”青云真人拍案而起，“秦夜，本座今日就把话挑明！你修习煞道，本就违背宗门戒律！如今又当众施展诡异手段，此等行径，与魔道何异？！”
他转向玄诚子：“宗主，我提议，即刻废其修为，逐出宗门！以免日后酿成大祸！”
“青云师兄！”紫霞真人霍然起身，“秦夜在北疆立下大功，这是全宗皆知的事！如此功臣，岂能因莫须有的罪名被废？！”
“功是功，过是过！功过岂能相抵？！”
“那你所谓的‘过’，又有何证据？！”
两位元婴修士针锋相对，其余峰主神色各异，有的皱眉，有的沉思，有的面无表情。
玄诚子没有打断，只是静静看着秦夜。
而秦夜，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
直到争吵稍歇，他才缓缓开口：
“诸位师叔，弟子有一问。”
所有目光汇聚到他身上。
“若弟子今日所修不是煞道，而是剑道、符道、阵道，以筑基修为破赵师兄法相，可会受此质疑？”
大殿一静。
“自然不会！”青云真人冷声道，“但你所修是煞道！煞气阴邪，侵蚀心性，这是修真界公认之理！”
“公认之理，就一定是真理吗？”秦夜反问。
“你——！”
“三千年前，修真界公认‘女子不宜修道’，如今呢？”秦夜继续道，“两千年前，公认‘体修难成大道’，如今体修大能比比皆是。一千年前，公认‘魔气与灵气不可共存’，可如今已有前辈开创‘灵魔双修’之法，成就化神。”
他看着青云真人，一字一句：
“师叔，时代在变，道也在变。故步自封，以旧律断新事，岂是求道者应有之心？”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有理有据，连几位原本中立的峰主都微微点头。
青云真人脸色铁青：“巧舌如簧！任你说得天花乱坠，煞道易入魔乃是事实！血煞魔君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难道你要我云渺道宗再出一位魔头？！”
“血煞魔君入魔，是因他心术不正，非因煞道本身。”秦夜迎上他的目光，“敢问师叔，我云渺道宗立派三千年，修正统玄门功法而入魔的弟子，难道比修煞道入魔的少吗？”
“你——！”
青云真人气得须发皆张，元婴威压轰然爆发，朝秦夜碾压而去！
这一次，玄诚子没有阻止。
秦夜只觉得周身骨骼咯吱作响，口鼻溢血，但他依然挺直脊梁，眼中没有丝毫退缩。
“师叔可以压服我的身体。”秦夜抹去嘴角血迹，声音嘶哑却坚定，“但压不服我的道心。”
“我的道，就在脚下。”
“若宗门不容，弟子……自愿离去。”
最后一句话，如石破天惊。
自愿离去？
一个刚刚立下大功、名动天下的弟子，竟要主动离开云渺道宗？
几位峰主脸色都变了。
玄诚子终于抬手，按下了青云真人的威压。
他看着秦夜，眼中神色复杂难明。
良久，他缓缓开口：
“秦夜，本座给你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