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一口殷红的鲜血猛地从安定侯口中喷出，溅湿了前襟。
他眼前彻底一黑，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被身后的管家和仆人七手八脚地扶住。
“谁？！究竟是谁做的？！！”
他勉强撑着一口气，发出野兽般绝望而愤怒的嘶吼，双目赤红，状若疯魔，“查！给我查！掘地三尺也要把凶手给我找出来！！”
就在安定侯急怒攻心，吐血下令彻查之时，内室里传来丫鬟的低呼：“姨娘！姨娘您醒了！”
安定侯猛地回神，也顾不得追查凶手了，踉跄着冲回床前，只见苏氏果然睁开了眼睛，只是那双往日含情脉脉的眸子，此刻空洞地望着帐顶，没有半分神采。
“芸娘！芸娘你醒了！你可还难受？哪里痛？”安定侯握住她冰凉的手，连声问道，语气充满了急切与愧疚。
苏氏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声音，目光依旧直直的，半晌，才极其微弱地动了动嘴唇，声音嘶哑：“阿兰……阿兰呢？”
一旁的管家连忙代为回答：“苏姨娘放心，阿兰姑娘也无大碍，郎中正在隔壁为她诊治外伤。”
听到阿兰无事，苏氏仿佛松了一口气，重新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任何人，包括床边一脸焦灼的安定侯。
安定侯心中刺痛，却仍抱着希望，俯身低声追问：“芸娘，你告诉我，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是谁害了你们母子！你告诉我，我定将他千刀万剐，为我们的孩儿报仇！”
苏氏倏地睁开眼，目光如淬了毒的冰针，直直刺向安定侯，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为我们母子报仇？柳敬峦，你能……你能真的为我们母子做主吗？”
安定侯被她眼中的恨意和质疑刺得一怔，随即用力点头，几乎是发誓般说道：“我能！我发誓！无论是谁，我绝不放过他！”
“呵呵……哈哈哈……”苏氏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串凄厉而惨然的低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笑了出来，她死死盯着安定侯，一字一顿地道，“那你去查呀！你若查不出来，你若不能手刃仇人，为我那未出世的孩儿，为四郎和五娘报仇……柳敬峦，你枉为人父！你根本不配！”
她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扎进安定侯的心窝。尤其是她那眼神，那语气，分明是知道凶手是谁！却如此笃定他查不出来，或者……查出来了也不敢、不能报仇！
安定侯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他忽然……不敢再往下想了。他下意识地避开了苏氏那洞悉一切的目光，狼狈地转过头，只对旁边的郎中和丫鬟吩咐道：“好生照顾苏姨娘！用最好的药！”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冲出了房间。
他独自躲进了书房，不允许任何人打扰。他需要冷静，需要仔细回想这两天发生的一切。柳经仁兄弟的冷静，苏氏母子的意外……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越想，他额角的冷汗越多。有些模糊的线索，有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似乎隐隐指向了一个他无法接受、也不敢深究的方向。
最终，在书房里枯坐了一整夜后，天蒙蒙亮时，安定侯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召回了所有派出去调查的人。他面色灰败，声音沙哑地对外宣布：“四郎、五娘……不幸遭遇意外，坠崖身亡。此事……不必再查了。”
侯府上下闻言，皆是一片哗然与难以置信，但看着侯爷那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的憔悴面容，无人敢多问一句。
安定侯府开始为柳经礼和柳纤纤操办丧事。因为只是未成年的庶出子女，丧仪一切从简，只停灵三日，便匆匆下葬了。
下葬当天，苏氏所在的院落里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哭声悲恸欲绝，闻者落泪。前来探望安慰她的妾室江氏，听着那哭声，想起自己尚且年幼的儿子，也不禁悲从中来，陪着苏氏一起掉眼泪。
然而，这哭声传到荣禧堂柳老夫人耳中，却只觉得无比烦躁和刺耳。
她本就因被夺了诰命而心情恶劣，如今更觉得苏氏的哭声是在给她添晦气，竟特意派了身边的嬷嬷过来训斥，让苏氏“节哀顺变，莫要哭哭啼啼坏了府中运势”。
连一向温顺的江氏都觉得老夫人此举太过不近人情。四郎和五娘怎么说也是柳家的血脉，是她的亲孙子孙女，怎能如此冷漠？
苏氏却反而止住了哭声，擦了擦眼泪，对江氏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劝道：“妹妹有心了。我没事，你快回去看看六郎吧，莫要在这里久留，免得……被我带累了。”
江氏见她如此说，心中更是酸楚，又安慰了几句，这才红着眼圈离开。
江氏一走，苏氏脸上的哀戚瞬间褪去。她拉过被子蒙住头，身体因为压抑的情绪而微微颤抖，却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近乎癫狂的、解脱般的低笑！
成了！终于成了！
在世人眼中，她的柳经礼和柳纤纤已经死了！从此以后，无论柳家是飞黄腾达还是抄家灭族，都再也牵连不到他们身上了！
他们可以在遥远的地方，顶着全新的身份，平安顺遂地活下去！
至于那两具用来李代桃僵的“尸首”……呵，城郊破庙里，最不缺的就是饿死的无名乞儿，想寻两个年纪身形相仿的，再容易不过。
她苏家既然策划了这一切，自然会做得天衣无缝。
守在外间的丫鬟听到里面似乎又有哭声，还夹杂着诡异的笑声，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跑去禀报管家。
管家不敢怠慢，又报给了安定侯。
安定侯听闻，只觉得心力交瘁。他当然知道这必定是母亲又去刁难了苏氏。
可那是他的生身母亲，他难道还能去指责她吗？
但要他再去对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的苏氏说“你要忍耐”，他无论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
最终，他只能选择逃避，如同鸵鸟般将头埋进沙子里。他无力地对管家挥挥手，声音疲惫不堪：“……罢了，一应供给，不许短了苏氏那边。她……她想做什么，就由着她吧，只要……只要她人还在府里就行。”
这已经是他在孝道与愧疚之间所能做出的最苍白的平衡了。
而侯府的裂痕，早已如同那山谷的裂隙，深不见底，无法弥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