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从画作缓缓移到她的脸上，眸色渐深。
他从未如此刻这般清晰地意识到，她并非只是需要他庇护的柔弱女子，她的内里，自有她的风华与棱角，能与他的世界产生某种奇特的共鸣。
当杨雪霁落下最后一笔，轻轻吁了口气，抬起头时，正对上宇文成都深邃专注的目光。
那目光复杂，包含着欣赏、探究，以及一丝她看不懂的……灼热。
她的心猛地一跳，脸颊微热，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睫：“我……班门弄斧了。将军的画意境高远，我不该胡乱添笔……”
“很好。”宇文成都打断她，声音低沉而肯定。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画上，看着那丛与他风格迥异却奇妙融合的兰草，“添得恰到好处。”
他伸出手，并非去接笔，而是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过她脸颊靠近唇角的地方——那里不知何时，不小心沾上了一点点极小的墨渍。
指尖温热粗糙的触感一掠而过，带来的战栗却瞬间传遍全身。
杨雪霁整个人僵在原地，脸颊“腾”地一下红透了，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心跳如擂鼓般撞击着胸腔。
宇文成都收回手，神色依旧平静，仿佛刚才那个自然而亲昵的动作再寻常不过。
只有他自己知道，指腹那细腻肌肤的触感，和那抹绯红，如同烙印般留在了指尖。
“饿了吗？”他移开目光，看向窗外愈发明亮的晨光，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让厨房传膳吧。”
“嗯……好。”杨雪霁声如蚊讷，慌忙放下笔，感觉脸颊的热度久久不散。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并肩立于案前的两人身上，洒在那幅刚完成的、墨迹未干的竹石兰图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以及一种无声流淌的、脉脉的温情。
没有激烈的拥抱，没有直白的爱语，却在这共执一笔、晨光作画的静谧时光里，某种更深层次的连接与理解，悄然滋生，无声蔓延。
辰渊院的书房内，墨香尚未完全散去，那幅刚完成的《竹石兰图》被小心地置于一旁晾干。
宇文成都与杨雪霁对坐用着早膳，气氛宁静而融洽。
简单的清粥小菜，却因共处一室而显得格外温馨。
杨雪霁偶尔抬头，还能瞥见他唇角那抹未完全消散的柔和弧度，心中便如同浸了蜜糖一般。
她小口喝着粥，想着那幅画，想着他方才自然的举动，脸颊又微微发热。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辰时正刻，允执沉稳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大将军，晋王府有信使到，称有紧急事务。”
房内温馨的气氛瞬间为之一凝。
宇文成都放下银箸，脸上的柔和迅速褪去，恢复了惯常的冷肃，“什么事？”
晋王府的心腹侍卫立刻进来，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禀报了几句。
宇文成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眼神变得锐利如鹰。
他沉吟片刻，沉声道：“回复晋王，臣即刻准备，午后便动身。”
“是！”信使领命，迅速退下。
宇文成都偏过头，目光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河东郡出了些变故，需我亲自去处理一趟。事关……晋王清誉，不得不去。”
他巧妙地避开了具体细节，但点明了事情的严重性和与杨广的关联。
杨雪霁的心微微一沉。河东郡，离大兴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要去多久？”她下意识地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依恋。
“快则八九日，慢则半月。”宇文成都看着她眼中流露出的不舍，心中某处也微微牵动。
他原本预计的时间更长，但话到嘴边，却不由自主地缩短了，“我会尽快回来。”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无比严肃，甚至带着一丝凛冽——
“我离府期间，府中未必安宁。我会留下足够的人手护你周全，尤其是允诺，他会留在府中，全权负责你的安全，你有任何事，皆可吩咐他，你的话便是我的命令。”
“允诺？”杨雪霁有些惊讶。
允诺虽是亲信，一贯处理府中事务，但是常常跟在宇文成都身边，很少有不跟着他的时候。
“允诺机变灵活，擅长处理府中突发状况，允执随我同去。”
宇文成都解释道，语气不容置疑，“记住，无论发生任何事，待在辰渊院，相信允诺的安排，一切等我回来处置。”
他的目光如同最坚实的壁垒，给予她强大的安全感，却也暗示了潜在的风雨。
杨雪霁用力点头：“我明白。将军万事小心，我……我在府中等你回来。”
她将所有的担忧与不舍压下，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懂事。
宇文成都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将她此刻的模样刻入心底。
他终是没再多说，只抬手，极其短暂地、用力地握了一下她的肩膀，随即转身，大步离去，衣袂带起一阵冷风。
杨雪霁看着他瞬间挺直如枪的背影，心中那点甜蜜被一丝莫名的忐忑悄然取代。
午时刚过，宇文成都便带着允执及一队精锐亲卫，悄无声息地从侧门离府，马蹄声急促，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
辰渊院似乎瞬间空荡冷清了下来。
杨雪霁站在院门口，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心中那份因他离去而生的空落感，以及他临行前那严肃的叮嘱，如同阴云般缓缓笼罩上来。
她并不知道，几乎就在宇文成都的马蹄声消失在街角的同时，丞相府某些阴暗的角落里，几双窥伺已久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宇文成都离府的消息，像一滴冷水落入滚油，瞬间在丞相府某些阶层中炸开。
最坐不住的，自然是林姨娘。
她虽是宇文化及的侧室，宇文成都的庶母，但因其子宇文成龙资质平庸又心术不正，始终被宇文成都这座大山死死压着，难有出头之日。
往日宇文成都在府中，她尚敢怒不敢言，只敢在暗地里咒骂几句，或撺掇儿子去老爷子面前给宇文成都上点眼药，却从不敢有太大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