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时如蒙大赦，连忙退下。
书房内，宇文成都独自坐在案后，看着空了的汤碗，久久没有动弹。
他那冷硬的唇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极其缓慢地、微微向上扬起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冰封的湖面下，暖流终于开始真正涌动。
虽然距离完全融化还有很远，但坚冰已然开裂，春天的气息，终于透过裂缝，丝丝缕缕地渗了进来。
接下来的日子，将是更加缓慢、更加小心翼翼的试探与靠近。
自那碗羹汤之后，将军府内的气氛似乎悄然发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变化。
不再是纯粹的冰冷死寂，而是多了一种小心翼翼的、彼此试探的微妙张力。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微风和煦。
杨雪霁在樱时的搀扶下，再次尝试到廊下散步。
她的脚步依旧虚浮，但连日来心态的转变和太医的调理，让她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点极淡的血色。
无独有偶，宇文成都今日似乎也提前从军营回来了。
他并非刻意，只是恰好有几份需要静心批阅的密报，便带回府中处理。
他习惯性地走向书房，却在穿过回廊时，与正在慢慢踱步的杨雪霁不期而遇。
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这是自那次激烈争吵后，两人第一次在非病榻前、非正式场合下如此近距离地碰面。
杨雪霁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睫，手指紧张地攥住了樱时的衣袖。
她今日未施粉黛，穿着宽松的素色襦裙，因孕期清减，更显柔弱，却也别有一种楚楚风致。
宇文成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几乎是贪婪地、迅速地扫过她的脸颊，捕捉到那丝难得的、微弱的血色，他紧绷的心弦似乎稍稍松动了一毫。
他的喉结几不可见地滚动了一下。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终，还是宇文成都先开了口。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似乎努力摒弃了往日的冰冷，带上了一丝极不自然的、干涩的缓和：“今日……天气尚可，出来走走也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依旧纤细的手腕和微隆的腹部，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当心脚下，勿要久站。”
这几乎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对她说过的最长、也最接近“正常”关怀的话了。
杨雪霁闻言，心头一酸，夹杂着巨大的委屈和一丝暖意。
她飞快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微微的颤抖：“……谢夫君关心。妾身……略走走便回。”
又是一阵沉默。
宇文成都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沉声道：“……嗯。”
然后，他便迈开脚步，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走向书房方向。
他的步伐似乎比平日慢了一些，背影依旧挺拔冷硬，却少了几分决绝的意味。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廊角，杨雪霁才缓缓松了口气，却发现自己的手心竟微微出汗了。
这次短暂的、尴尬的偶遇，没有争吵，没有冰冷，只有笨拙的、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关怀。
像是一缕极其微弱的春风，吹过了冰封的湖面，虽然未能融化坚冰，却带来了一丝希望的气息。
然而，破冰之路从未一帆风顺。
孕期的反应总是反复无常。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杨雪霁的孕吐突然再次加剧，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连喝口水都会引发剧烈的恶心。
她吐得脸色发青，浑身脱力，只能虚弱地瘫在榻上，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太医来看过，也只能说是肝气犯胃，郁结未解，开了更温和的药，嘱咐务必静养，保持心境平和。
但呕吐岂是心境能平和的？
消息传到宇文成都耳中时，他正在校场练兵。
听闻她又吐得厉害，他立刻丢下一切，快马加鞭赶回府中。
他甚至顾不上换下戎装，带着一身尘土和寒气，直接冲到了主院外。
但这一次，他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闯入或隔着屏风询问。
他停在院门外，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她压抑的呕吐声和侍女焦急的安抚声，他的拳头死死攥紧，额角青筋暴起，眼中充满了焦灼和……深深的无能为力。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此刻他进去，除了给她增加压力，或许并无益处。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对宇文德厉声道：“去！将太医院院正请来！再将我之前从北境带回来的那几位老军医也秘密请来会诊！告诉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必须止住夫人的呕吐！”
吩咐完，他却没有离开。
他就那样沉默地、如同一尊雕塑般，伫立在主院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眉头紧锁，周身散发着一种混合着担忧、暴戾和压抑的沉重气息。
下人们远远看着，都不敢靠近。
直到院正和几位老军医陆续赶到，进去诊治后，他才稍稍挪动了一下几乎僵硬的脚步，却依旧没有进去，只是在外间来回踱步，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良久，太医们出来，禀报说已用了针，开了新方子，夫人暂时睡下了，呕吐稍止，但仍需观察。
宇文成都紧绷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仔细询问了注意事项，又吩咐了无数细节，这才一步三回头地、极其不放心地去了书房。
但他一夜未眠，深夜时分，甚至再次悄然来到主院外，默默守了许久，直到确认里面再无异常动静，才默默离开。
次日，杨雪霁的精神稍好了一些，虽然依旧虚弱，但总算不再呕吐。
她靠在榻上，神情恹恹。
樱时端来药膳，旁边还放着一小碟晶莹剔透、看着就极酸的蜜渍梅子。
樱时轻声道：“夫人，这是将军……这是厨房新制的酸梅，说是最是开胃止呕，您若嘴里没味，便含一颗试试。”
杨雪霁目光落在那碟梅子上。
她记得，孕早期她害喜严重时，他曾派人寻遍大兴城，找来各种酸果子给她。
这蜜渍梅子，似乎是其中她多吃了两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