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的风波,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块,在京城权贵圈层中引发了剧烈的反应与无尽的猜测。三部会审的旨意一下,便意味着皇帝对此事的重视程度非同一般。一时间,与漕运、盐政相关的官员人人自危,而与承恩公府往来密切者,更是暗自捏了一把冷汗,行事骤然低调了许多。
王允之回到府中,勃然大怒,书房内价值不菲的古董瓷器和玉器遭了殃,碎裂之声不绝于耳。他面色铁青,眼中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损失几条船队和几个码头吏员,虽然肉痛,但尚可承受。真正让他愤怒且隐隐感到一丝恐惧的是,对方出手的时机、角度都太过刁钻狠辣!直指他利益网中既要害、却又相对“外围”、便于切割的一环,让他投鼠忌器,无法全力施救,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条臂膀被生生斩断!
是谁?!
是朝中那些一直看他不顺眼的对头?还是……那个他原本并未放在眼里的小小商贾之女,沈清弦?!
想到沈清弦,王允之的怒火更炽。他绝不相信一个商贾能有如此能量和胆魄,定然是背后有人指点,或是借了谁的势!是镇北侯府?还是……宫中其他与他王家不睦的势力,借沈清弦之事为由头,向他发难?
无论真相如何,沈清弦和她的玲珑阁,都已成了他王允之必须拔除的眼中钉、肉中刺!此女不除,他寝食难安!
“来人!”王允之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戾。
一名心腹幕僚应声而入,垂手侍立,不敢看满地的狼藉。
“给江南去信!”王允之咬牙切齿,“告诉那边,之前的动作太温和了!我要玲珑阁在江南彻底消失!不管用什么方法!还有,查!给我彻查沈清弦和她身边所有的人!她是怎么跟方文正那个老匹夫搭上线的?她背后到底还藏着谁?!”
“是,公爷!”幕僚心中一凛,知道公爷这是动了真怒,要不顾一切了。
“还有,”王允之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眼中闪烁着阴冷的光,“宫里那边……给贤妃递个话,让她最近安分些,别再惹太后不快。另外,给曹嫔那边也送份厚礼,让她多在陛下面前,说说‘某些商贾’倚仗些许功劳,便不知天高地厚、搅风搅雨的不是!”
他这是要双管齐下,一边在江南对玲珑阁施加更猛烈的打击,一边在宫廷内外败坏沈清弦的名声,切断她可能的助力。
“属下明白!”幕僚领命,匆匆而去。
承恩公府如同一头受伤的狼,在暗处舔舐伤口,磨砺爪牙,准备着更凶猛的反扑。
而此刻的玲珑阁,却沉浸在一片外松内紧的氛围之中。朝堂的消息传来,阁中上下自然是欢欣鼓舞,觉得压在头顶的一座大山似乎被搬开了一些。但沈清弦却并未有丝毫放松。
她很清楚,斩断王允之一条臂膀,固然可喜,但也彻底激怒了这头凶兽。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更加疯狂和不择手段的报复。王允之在江南的根基远比她深厚,在朝堂的人脉也远非她可比。暂时的退却,只是为了积蓄力量,发动更致命的攻击。
她加紧了内部的整饬和防御。贡品库房的守卫增加了一倍,所有进出人员核查更加严格。研配司的核心区域,非相关人员严禁靠近。同时,她通过宋怀瑾,进一步加强了与镇北侯府的联系,并让“风闻组”将监控的重点,部分转向了承恩公府及其关联势力的异常动向。
江南方面,海老板也传来了新的消息。得益于朝堂风波,王家在江南的势力似乎有所收敛,“江南香药同业会”的排挤动作虽然没有停止,但力度明显减弱,漕运的刁难也基本消失。海老板趁机巩固了与皖南药农的合作,并成功与苏府正式签订了长期供应香药的契约,虽然份额不大,但意义重大。他在信中也提及,正在按照沈清弦之前的指示,不动声色地留意王家在江南的其他产业动向,已有了一些零星的发现。
局势似乎在向好的方面发展,但沈清弦心头的危机感却从未散去。
这日,她正在书房审视江南送来的与苏府合作的契书细节,顺才悄无声息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东家,门外来了几个生面孔的衙役,说是京兆尹府的,要见东家。”
京兆尹府?沈清弦心中一动。自上次玲珑阁遇袭报案后,京兆尹府那边便再无消息,那两名被擒的“血蛇帮”匪徒也一直关押着,审理毫无进展。此时突然上门,所为何事?
“请他们去前厅花厅奉茶,我即刻便到。”沈清弦放下契书,整理了一下衣襟,神色平静地走了出去。
来到花厅,只见三名穿着皂隶公服的衙役坐在那里,为首的是一个面皮微黑、眼神精悍的班头。
“几位差爷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沈清弦上前,微微颔首示意。
那班头站起身,还算客气地拱了拱手:“沈东家,打扰了。在下京兆尹府捕快赵勇。今日前来,是为了贵阁上月遇袭一案。”
“哦?可是案件有了进展?”沈清弦问道。
赵班头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不瞒沈东家,此案……有些棘手。那两名在押的匪徒,前日在狱中……突发恶疾,暴毙了。”
暴毙?!
沈清弦瞳孔微缩。早不暴毙,晚不暴毙,偏偏在王允之朝堂受挫之后暴毙?这灭口的手段,未免也太快太明显了些!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愕与惋惜:“竟有此事?真是……唉,可惜了这条线索。不知是何恶疾,竟如此凶险?”
赵班头目光闪烁了一下,含糊道:“狱中环境复杂,时疫亦是常有之事。府尹大人已下令严查狱中卫生,并责成仵作验尸。今日前来,一是告知沈东家此事,二是……此案人犯已死,线索中断,恐怕……只能暂且搁置了。还望沈东家体谅。”
暂且搁置?沈清弦知道,这就是最终的结果了。王允之动用力量,干净利落地抹掉了最后的尾巴。
“原来如此。”沈清弦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既然官府已有定论,清弦一介民女,自然听从。只是希望日后京城治安,能更加靖平,以免我等商户再受惊扰。”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赵班头连连点头,似乎也松了口气,“沈东家深明大义,在下佩服。既已告知,我等便告辞了。”
送走京兆尹府的衙役,沈清弦站在花厅中,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
王允之的报复,已经开始了。这干净利落的灭口,既是对她朝堂反击的回应,也是一种赤裸裸的警告——告诉他,他依然有能力轻易抹去一些东西。
断臂之狼,反而更加危险。
她知道,平静的日子,恐怕不多了。江南的暂缓,京城的灭口,都预示着下一轮更激烈的冲突,正在悄然逼近。她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迎接这头受伤猛兽的疯狂反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