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柳树下的人潮开始往山下退。
有人扛着牌匾，有人围着摊位抢饮料，
还有外地游客在说：“你们这活动挺有意思啊，明年还搞不搞？”
我勉强挤出笑脸，往旁边走了一步，
避到树影底下，
在脑子里把因果视图铺开。
下游那截本来刚刚从灰转浅蓝的河道，
此刻在视图里被一块鲜红框住。
【古柳下游河道：施工参数异常】
【堤坝外坡厚度减薄 23%，新增暗沟 1 条】
【预计 27 分钟后：发生局部漫堤＋堤趾被冲刷】
【风险等级：由二级向三级跃迁】
【可能结果 A：
堤坝在文化节余温期出现险情，
舆论倾向：
“封建迷信误导群众聚集，导致抢险延误”。】
我骂了一句脏话。
“怎么？”
沈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
低声问：“水那边？”
“有人动堤坝。”我说，“
趁我们在这里搞改命仪式。”
疯二舅也凑过来，
把没点的烟夹在耳朵上：“
就说这帮孙子不会善罢甘休。”
“你俩分头下山。”沈瓷简单利落，“
你去河那边，我留在山上看整体。
等会儿要是我说‘撤’，
你就别心软。”
“撤谁？”我有点不想听懂。
“人。”她说，“跟水比，人是能动的那一边。”
——
我几乎是一路小跑冲下山。
刚放完那一半运，腿软得跟被抽空了骨头，
胸口还有点发闷，
每下一阶台阶，膝盖都在抗议。
“小宴！”
山腰小卖部那块，小杏拿着对讲机冲我喊，
“你干嘛？领导还要你合影——”
“先别合影。”我喘着说，“
你把老人和小孩留在山腰，
让年轻力气大的先别挤着往河边去玩水。”
苏小杏愣了一秒：“
你又搞啥？”
“河那边有点不对劲。”我没多解释，“
你照我说的做。要真有事，
以后你骂死我都行。”
她盯了我一会儿，
眼睛里那点“敏感雷达”亮了一下。
“对讲机给我。”她把对讲机夺过去，“
听着啊——
刚才谁说要去河边拍照的，暂时别去了！
老人小孩先留在半山腰广场，我们搞个抽奖——
不听话的，今天小卖部不给赊账！”
人群里响起哄笑，
笑里带着一点紧张。
我冲她比了个“谢谢”的口型，
继续往下冲。
——
下游河道那段，
在现实里看，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夏天来，水位比平时高些，
岸边堆着砂石和钢筋，写着“治理工程”的牌子。
真正的问题在堤坝外侧——
那条按设计图不该出现的“暗沟”。
挖机还在动，
铲斗一下一下往堤外削土，
把原本该钝的斜坡削得又薄又尖。
“停！”我冲过去，“
马上停机！”
施工队长穿着反光背心，
叼着烟，背着手看我：“
你谁啊？”
“古柳这边项目负责人。”
“哦。”他笑了一下，“
那更得感谢我，我们帮你们做个排洪沟，
到时候水走这里，就不会冲你们那条样板街了。”
“图纸上没有这条沟。”我说，“
你们谁批的？”
队长眯了眯眼：“
上面的专家，懂不？”
“山河社的人？”我问。
他不说话，只是把烟头往地上一点：“
小伙子，今天是你们的大日子，
别在这儿跟我较劲。
真出事，谁也怪不到你头上。”
——系统在我脑子里“滴”的一声。
【检测到高风险人为改动。】
【预计 18 分钟后：
河水到达堤顶临界高度。】
【方案一：不干预。
事故正常发生，
损失：房屋约 40 间，
人员伤亡预估：3-12 人。】
【方案二：小范围干预。
通过疏散＋紧急封堵，
可降低伤亡至 0-3 人，
个人承载消耗约 20%。】
【方案三：启用牺牲支线。
指定支线节点：
A：苏氏支线（含苏小杏家）
b：样板街三户经营节点
c：古柳教学点（含在学人口）
效果：
牺牲支线未来十年综合气运值大幅下降，
换取本次事故完全避免。
个人承载消耗约 5%。】
候选名单跳出来的那一刻，
我掌心直冒冷汗。
“小杏家”“样板街”“学校”——
每一个字我都认得。
“你这是……”我咬牙，“
拿我身边的人做筹码？”
【说明：】系统冷静补充，
【支线选择基于其“承灾能力＋再起概率”。
并非刻意针对宿主。】
“滚。”我在心里骂，“
你这是算命，不是算账。”
倒计时数字已经跳到15:23。
施工队那边还在动，
挖机铲斗刮在堤坡上，发出刺耳的刮铁声。
我深吸一口气，
像在胸腔里压着一整片骂街的话，
又硬生生咽回去一半。
“方案三，直接删掉。”我说。
【确认删除？】系统问。
“确认。”我说，“
以后别再拿我身边人的名字，
写在这种选项上。”
短暂一瞬间，
视图像是卡了一下。
【提示：
删除牺牲支线后，本次干预将需要更高个人承载。】
【新增方案二-point-five：
镇域境超载模式。】
【内容：
以宿主剩余个人气运＋预抵扣寿命为代价，
直接在河道关键节点设立“临时镇针”。】
【预估代价：
个人承载值降至 10%-15%；
预估寿命减少约 15 年；
心血管与神经系统长期损伤风险↑↑。】
【是否启用：
是 \/ 否】
倒计时：11:07。
“十五年。”我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按正常人生算，
十五年就是从一个成年人熬到有点老态的那一段，
是你刚好可以松一口气的那段。
我以前总觉得自己命长，
偷了一村人的运，
活到八十都算便宜我。
现在系统拿十五年出来，
就跟银行扣服务费一样自然。
“你要是会心疼我，
当初就不会把碗塞到我手里。”
我笑了一下，笑得自己都觉得牙酸。
【10:32】
远处传来车声，
镇里的皮卡拉着几个水利站的人赶过来，
罗雨薇跳下车，
一边顶着安全帽一边喊：“
谁让你们在这儿动堤坝的？停机！全部停机！”
施工队长有点慌，
想把挖机往后开。
水已经涨到堤顶仅剩不到半米，
咆哮着拍打堤面。
“快点决定。”
沈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不是现实里的，是系统里那个协作频道。
【你再犹豫，
今天就不是寿命问题，是名单问题。】
“行。”我深吸一口气，“
那就按你们说的——
镇域境，超载。”
我在脑子里点了“是”。
那一刻，
整个因果视图像被人用力拉开。
老柳树那一点光，
瞬间炸开成一片，
沿着地下那条看不见的龙脉往河道方向猛冲。
现实里，
山上的那棵老柳树突然整棵抖起来，
叶子像被狂风从里往外翻。
“怎么又刮风了？”
山上的游客举起手机拍视频，
只觉得“这树今天戏真多”。
河边，
我感觉自己像被人硬生生拎起来，
脚下一空，整个人被扯进那张“地图”。
河道那截红线在我眼前放大，
变成一条要被冲断的血管。
“顶住。”
疯二舅的声音在视图另一头骂骂咧咧地响起，
“老子年轻时干过一次，这回算给你垫个肩。”
罗半仙那边也插了一句：“
别全压在一处，小心把你自己压断。”
我顾不上回话，
只是咬着牙，
把自己身上最后那团刺眼的光，
硬生生拆成一条“横杠”，
塞在那段快要被冲开的堤坝节点上。
系统提示像雨点一样落下来：
【个人承载值：32%→26%→19%→14%。】
【寿命预估：-3 年→-7 年→-12 年→-15 年。】
【镇域境：负荷 98%。】
现实世界，
河水猛地抬高了一截，
冲到堤顶边缘，
似乎只差那么一点就要溢出来——
然后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拦了一下，
狂怒的势头往两边一分，
从预设的溢洪道滑下去。
堤坝外坡那条暗沟，
先是被涌来的泥石填死，
再被上方滚落的一大块石头砸住，
硬生生堵成一个“防备失败”的证物。
罗雨薇站在堤上，
整个人都在抖，
却死死举着手机对着那块石头拍照：“
拍下来，全拍下来！”
施工队长脸色发白，
嘴里念叨：“不可能……不可能……”
我已经听不太清他们说什么了。
耳边只有“嗡——”的一片，
像有人把整个世界的声音拧到静音前一格。
【镇域境：正式激活。】
【宿主状态：生命负荷超限。】
【寿命预估：-15 年。】
【提示：
本次事故人命损失：0。
物资损失：可控。
外部掠夺行为：部分曝光。】
“那就行。”
我在心里说了一句，
不知道是对系统说，
还是对自己说。
视图缓缓收缩，
老柳树那一点光稳定下来，
整条龙脉线终于不再是断断续续的虚线，
而是一整条温吞的亮。
膝盖一软，我跪在湿漉漉的堤坝上。
喉咙一甜，
一口血没憋住，
直接吐在脚边的泥里。
有人在远处喊我的名字——
“小宴——！”
“林宴！”
“别睡——”
声音一阵一阵地传过来，
又被雨和风切碎。
我最后看到的，是河面上一块乱石，
石头上有一点点柳树叶的绿色，
不知道是风吹来的，
还是水带下来的。
世界往后一倒，
彻底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