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风带着水腥气灌入车窗,冰冷刺骨。林深僵在河堤上,汗水混着地下道的污渍黏在额角,袖中的薄刃硌着掌心。眼前这辆破旧不堪、没有牌照的面包车,像一头蛰伏在夜色里的铁兽,散发着危险而不祥的气息。车窗后那张模糊的脸,手机屏幕上那行冰冷的字,都透着一股精心算计的陷阱味道。
上车?可能是自投罗网,是园丁的清场,或是张明远的灭口。不上车?他身无分文,伤痕累累,暴露在空旷的河堤上,如同待宰的羔羊,疗养院的追兵可能随时扑来。
“想救沈瑶,想知道真相。” 这几个字像淬毒的钩子,精准地扎进他最深的软肋。他没有选择。
林深喉结滚动,咽下带着铁锈味的唾沫,猛地拉开车门,钻了进去。车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烟草、机油和汗味混合的怪味。司机在他上车的瞬间就踩下了油门,面包车发出一声沉闷的嘶吼,颠簸着冲上河堤路,汇入稀疏的车流。
司机始终没有回头,帽檐压得极低,只能看到下颌紧绷的线条和握着方向盘的、骨节粗大、布满老茧的手。车速很快,在夜晚的城市道路上穿梭,不时闯过红灯,显然对路线极熟,且在刻意规避着什么。
“你是谁?”林深打破沉默,声音沙哑干涩,右手紧握车门上的扶手,左手依旧按在袖中的薄刃上。
司机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锐利、冰冷,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疲惫和漠然,不像园丁的阴鸷,也非张明远的疯狂。“你可以叫我隼。”声音低沉,带着浓重的、难以分辨地域的口音。
“隼”?又一个代号。林深心中警铃未消。“你要带我去哪?”
“去个能说话的地方。” 隼言简意赅,目光扫过后视镜,突然猛打方向盘,面包车甩尾拐进一条漆黑的小巷,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几乎同时,两辆黑色轿车呼啸着从主干道掠过,车灯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巷口。
是疗养院的车,他们追来了。
“坐稳了。” 隼低喝一声,油门踩到底,破面包车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在狭窄曲折的巷道里疯狂穿梭,不断急转、漂移,垃圾桶被撞飞,晾衣绳被扯断。林深死死抓住扶手,胃里翻江倒海,伤口在颠簸中阵阵作痛。
隼的驾驶技术近乎野蛮,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不要命的开法,几次险之又险地甩掉了追踪的车辆。最后,面包车冲出一个堆满建材的断头路,猛地刹停在一个废弃的货运码头仓库区。四周一片死寂,只有远处江轮的汽笛和风吹铁皮棚顶的呜咽声。
“下车。” 隼熄了火,率先推门下去。
林深跟着下车,冷风一吹,打了个寒颤。他环顾四周,废弃的仓库像巨大的怪兽骸骨矗立在黑暗中,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腐烂物的气味。
隼走到一个半塌的仓库门口,掀开一块破旧的帆布,示意林深进去。里面堆满了废弃的轮胎和机械零件,中间清理出一小块空地,点着一盏昏暗的露营灯,地上铺着几张硬纸板和一个睡袋,显然有人在此落脚。
“坐。” 隼自己先在一个轮胎上坐下,点起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时间不多,长话短说。”
林深没有坐,靠在冰冷的铁架上,保持距离,警惕地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救我?”
“救你?” 隼嗤笑一声,吐出一口烟圈,“我只是不想让你落在园丁或者张明远手里,坏了我老板的事。”
“你老板?是谁?”
“这不重要。” 隼弹了弹烟灰,“重要的是,你想救那个叫沈瑶的女人,想知道时序的真相,而我们有共同的目标。”
“共同目标?”林深皱眉,“你们也想得到时序的力量?”
“力量?” 隼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摇了摇头,“那玩意是诅咒,是瘟疫。我们老板要的,是彻底清除它,让世界回归正常。”
彻底清除?林深心中一震。这说法,与墨羽(虎口疤人)和母亲笔记中关于平衡与守护的记载有相似之处,但更极端。“怎么清除?”
“那不是你该问的。” 隼语气转冷,“你只需要知道,沈瑶现在是关键。园丁想控制她,研究她,把她当成钥匙和样本。张明远想利用她,重启或者找到‘时序’的漏洞。而我们,需要确保她完整,并且在合适的时候,派上用场。”
“派上用场?”林深捕捉到这个词里的冰冷意味,“你们想对她做什么?”
“那取决于她脑子里到底还藏着什么。” 隼的目光锐利如刀,“归墟的冲击,源眼的共鸣,在她身上留下了印记。我们需要知道那印记是什么,怎么运作。这需要专业的读取。”
专业的读取?林深想起地下实验室里那些穿防护服的研究人员,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你们和园丁是一路货色。”
“别把我们和那些伪君子相提并论。” 隼掐灭烟头,站起身,逼近一步,身高带来的压迫感十足,“园丁和他背后的人,想的是控制、利用,维持他们那可笑的平衡,甚至妄想从中获得长生或者权柄。而我们,要的是根除。手段或许类似,目的截然不同。”
他盯着林深:“你母亲林婉,还有那个何守拙,他们守护了一辈子,换来了什么?更多的牺牲,更深的迷雾。只有彻底毁掉源头,才能真正结束这一切。”
“毁掉?怎么毁?连源眼和归墟都......”林深想到星坠谷那恐怖的寂灭之眼和归墟深处的光芒,心有余悸。
“那是方法不对,时机未到。” 隼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狂热,“我们需要更精确的钥匙,更强大的能量,和正确的地点。”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林深,“而你,林深,你是林婉的儿子,你身上流着守辰的血,你接触过源眼,你是最接近钥匙的人之一。沈瑶是容器,而你,可能是引信。”
引信?林深感到一阵荒谬和恐惧。他成了别人计划中的一环?
“我不会帮你们做任何事。”他断然拒绝。
“由不得你。” 隼冷笑,“你现在是丧家之犬,除了我们,谁还能帮你?磐石生死不明,园丁和张明远都要你的命。跟我们合作,你还有机会救沈瑶,知道你母亲追寻的真相,否则。”他顿了顿,语气森然,“沈瑶会在园丁的实验室里被拆解研究,或者被张明远当成工具消耗掉。而你,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条臭水沟里。”
赤裸裸的威胁。林深握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对方掌握的信息远超他的想象,而且手段狠辣,不留余地。
“我需要证据,证明你们有能力,而且不会伤害沈瑶。”
“证据?” 隼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仪器,像是一个经过改装的pdA,按了几下,屏幕亮起,显示出一段模糊但清晰的监控录像,正是疗养院特护小楼沈瑶房间的画面。时间显示是几个小时前。画面中,沈瑶依旧昏迷,但一名护士正在给她注射某种药物,而窗外,一个模糊的黑影(极似张明远)正试图撬窗。
“这是实时画面?”林深惊骇。
“延迟不超过五分钟。” 隼收起pdA,“我们有内线。园丁以为掌控一切,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张明远今晚的行动也在我们预料之中。现在,相信了吗?”
林深心脏狂跳。对方竟然能渗透到那种程度,那沈瑶的处境岂不更加危险?
“你们想让我怎么做?”
“很简单。” 隼重新坐下,“第一,把你从归墟、源眼还有你母亲笔记里知道的一切,关于时序印记、能量运行规律、可能存在的其他节点或弱点,全部告诉我们。第二,配合我们,在必要的时候,接近沈瑶,引导她,或者激发她体内的印记。第三,绝对服从安排。”
“如果我说不呢?”
“那很遗憾。” 隼摊摊手,“我们会用我们的方式读取沈瑶,可能有点粗暴。而你,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他语气平淡,却透着刺骨的寒意。
没有退路了。林深看着隼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知道这不是虚张声势。这是一群比园丁更极端、更不择手段的人。与他们合作是与虎谋皮,但拒绝,立刻就是死路一条,沈瑶也难逃厄运。
他需要时间,需要虚与委蛇,需要找到反击的机会。
“我需要时间考虑。”林深试图拖延。
“你没有时间。” 隼站起身,看了眼手腕上的老旧夜光表,“园丁和张明远的人正在全城搜捕你。天亮前,我们必须转移。给你十分钟。”
说完,他不再理会林深,走到仓库角落,开始整理一个黑色的帆布包,里面露出枪支和爆破物的轮廓。
林深靠在铁架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信息量太大,冲击太强。母亲守护的秘密,何伯的牺牲,沈瑶的安危,自己的命运,全都系于这瞬间的抉择。信任“隼”是赌博,不信任是绝路。
他想起磐石最后抵住门的身影,想起沈瑶苍白的脸,想起母亲笔记最后一页那晦涩的警示。不能屈服,但也不能硬拼。
他睁开眼,看向隼的背影,缓缓开口:“我可以跟你们合作。但我有三个条件。”
隼动作一顿,没有回头:“说。”
“第一,我要确保沈瑶绝对安全,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性读取。”
“可以。我们比园丁更需要她完整。”
“第二,我要知道磐石队长的下落,是生是死?”
“磐石?” 隼哼了一声,“那条硬汉子?地下爆炸时,他引爆了身上的手雷,拖住了张明远和几个园丁的爪牙,估计凶多吉少。我们会查证,但不是优先事项。”
林深心中一痛,强忍下去:“第三,在行动前,我要知道你们的完整计划,至少是涉及我和沈瑶的部分。我不能当瞎子。”
隼转过身,盯着林深看了几秒,似乎在权衡,最终点了点头:“成交。但计划细节,到了安全屋自然会告诉你。现在,收拾一下,准备走。”
他扔给林深一瓶水和几块压缩饼干。“补充体力。接下来的路,不好走。”
林深接过食物和水,没有立即吃喝。他走到仓库破口处,望着外面漆黑的江面和远处城市的灯火,心中充满了巨大的不确定和沉重感。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前路漫漫,凶险未知。
几分钟后,仓库外传来三短一长的汽车喇叭声。隼提起背包:“车来了,走。”
林深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短暂的避难所,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跟着隼走出仓库。门外停着一辆脏兮兮的厢式货车,司机同样是帽檐压得很低,沉默不语。
上车,关门。货车启动,驶入更深的夜色。
林深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感受着车辆的颠簸。他不知道这辆车会开往何处,不知道隼背后的老板究竟是谁,不知道等待他和沈瑶的将是怎样的命运。
他只知道,他必须活下去,必须救出沈瑶,必须揭开所有的真相。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他也必须走下去。
车厢内一片黑暗,只有仪表盘微弱的光映照着隼模糊的侧影。林深悄悄摸了摸袜筒里的U盘,又摸了摸胸口,那里贴身藏着的是沈瑶那枚染血的手表,和那点诡异的暗红色碎屑。
这是他仅有的筹码和谜题。或许,也是他唯一的希望。
货车在夜色中疾驰,将废弃的码头和城市的灯火远远抛在身后,驶向不可知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