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施药局的老熟人
晨光刚漫过施药局的青砖黛瓦，林悦就攥着那张边角磨卷的药方站在了门口。朱红色的木门上，“济世施药”四个鎏金大字被晨露打湿，透着温润的光。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带着铜环的门——这是她离开施药局两年来，第一次踏足这里。
药香混着煎药的热气扑面而来，比记忆里更浓郁些。大堂里已经有了几个候诊的病人，穿着青布褂子的药童正忙着抓药，戥子称药的“叮铃”声、碾药的“咯吱”声，还有医生问诊时温和的询问，一切都熟悉得让人心头发紧。
“林大夫？”一个略带迟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林悦回头，撞进一双带着惊讶的眼睛里。对方穿着藏青色的长衫，袖口沾着点药汁，胸前的药袋上绣着个小小的“陈”字。是陈默，当年和她一起在施药局当学徒，后来又一同坐诊的师兄。
“陈师兄。”林悦扯出个浅淡的笑，指尖不自觉地捏紧了手里的药方，“好久不见。”
陈默快步走过来，上下打量她几眼，眉头微蹙：“你怎么回来了？这几年……听说你在西坡村行医？”他的目光落在她洗得发白的布裙上，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关切，“前阵子听去乡下送药的药童说，西坡那边闹过串叶苏中毒，你没事吧？”
“我没事。”林悦摇摇头，将药方递过去，“这次来，是想请你看看这个方子。还有……想问问北地时疫的情况。”
陈默接过药方，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这方子是……紫霞苏解串叶苏毒的配伍？你碰到串叶苏中毒的病人了？”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而且这剂量比咱们当年学的加重了三成，是病人情况危急？”
“不是普通的中毒。”林悦往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边，才凑近道，“西坡最近来了个王主任，说是收购站的，却对紫霞苏异常熟悉，还提到北地时疫的症状和串叶苏中毒很像。我怀疑……”
“嘘——”陈默突然抬手打断她，朝里间偏了偏头，“进诊室说。”
施药局的后堂诊室和当年没什么两样，靠窗的位置摆着张旧木桌，上面堆着厚厚的医案，墙角的药炉还在咕嘟咕嘟煮着药，冒出的白汽模糊了窗纸上的竹影。
陈默关上门，才沉声道：“北地时疫的事，局里不让乱传。但我偷偷看过送来的脉案，病人确实有咳喘、高热、皮肤发紫的症状，和串叶苏中毒的晚期症状几乎一样。更奇怪的是，上个月局里调了一大批紫霞苏去北地，说是治时疫的主药。”
林悦心头一震：“真的用紫霞苏？那为什么王主任还要来西坡收购？”
“因为不够。”陈默翻开桌上的账簿，指着其中一页，“北地时疫蔓延得太快，库存的紫霞苏早就见底了。总局发了文书，让各地施药局都往北边调药，尤其是紫霞苏的根和叶，出价比平时高了五成。”他抬眼看向林悦，眼神复杂，“你手里这方子……是你自己改的剂量？”
“是我根据病人的症状调的。”林悦点头，“西坡有个病人，中毒后昏迷了三天，按老方子灌药根本没用，加了剂量才救回来。但王主任看到这方子时，反应很奇怪，像是早就知道要加量似的。”
陈默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沉吟道：“加量的方子，是李大夫临走前留下的。”
“李大夫？”林悦猛地抬头，“李师兄他……”
李珩是他们的授业恩师，当年在施药局最擅长解毒，尤其是草木毒。两年前林悦离开时，他说要去北地考察药材，之后便没了消息，只偶尔有传言说他在北地行医。
“半年前收到过他的信。”陈默从抽屉里取出个泛黄的信封，“他说北地有种变异的串叶苏，毒性比咱们这边的强得多，普通紫霞苏剂量根本压不住，必须加三成才能起效。还说……这种变异串叶苏背后，好像有人为培育的痕迹。”
林悦接过信封，指尖触到信纸时微微发颤。李珩的字迹苍劲有力，里面详细写了变异串叶苏的形态——叶片边缘带锯齿，茎秆有暗紫色斑点，和王主任裤脚沾的汁液颜色完全吻合。
“人为培育？”林悦抬头，“谁会做这种事？”
“不清楚。”陈默摇摇头，“但李大夫在信里提了句，说跟着变异串叶苏的踪迹，查到过一个废弃的药圃，里面种的全是这种毒草，圃里还留着施药局的标记。”他压低声音，“他怀疑，局里有内鬼。”
诊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药童的声音在外响起：“陈大夫，下一个病人候着呢。”
陈默应了声，迅速将信封收进抽屉锁好，对林悦道：“王主任的事，你别再查了。他上周来局里调药时，跟总局派来的人走得很近。你现在带着紫霞苏的方子找上门，太危险。”他从药柜里取出个油纸包，塞到林悦手里，“这里面是李大夫要的紫霞苏种子，他说西坡的土壤适合培育，让我想办法送过去。你带回去种上，要是……要是他能找到解毒的关键，说不定用得上。”
林悦捏紧油纸包，指尖传来种子坚硬的触感。她忽然想起王主任看紫霞苏时那了然的眼神，想起他裤脚的暗绿色汁液，想起李大夫信里的“人为培育”——这些线索像散落的珠子，似乎正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起来。
“师兄，”林悦走到门口，回头看向陈默，“当年我离开前，你说施药局的医案库里，有本记录着草木毒变异的旧书……”
“别去碰！”陈默猛地提高声音，又赶紧压低，“那本书上个月被总局的人借走了，说是要核对古方。我怀疑……”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摆了摆手，“快走吧，别让王主任的人看见你。”
林悦走出施药局时，晨露已经干了。阳光透过药铺的幌子，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那些藏在光明下的秘密。她攥着油纸包，里面的种子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那是李大夫的嘱托，是陈师兄的担忧，或许，也是解开北地时疫和串叶苏之谜的关键。
街角传来车铃声，林悦下意识往巷子里躲了躲，看见王主任骑着自行车从施药局门口经过，他的车轮上沾着新鲜的泥土，方向正是西坡。
林悦的心猛地一紧——他果然要回西坡。而她手里，正握着他或许在找的东西。
她转身快步走进巷深处，油纸包被紧紧护在怀里，就像护着西坡那些等着她回去的人，护着那些藏在紫霞苏叶片里的真相。风穿过巷口，带着施药局的药香，也带着一丝山雨欲来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