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营地里飘着热粥的香气，巡哨的脚步声在草叶上碾出细碎的响。
顾昭掀帘出帐时，正看见赵无极揪着个青年的后领往这边走，那青年衣着补丁摞补丁，可腰板挺得笔直，被扯着也不踉跄，倒像是被押解的不是流民，而是个兵痞。
将军。赵无极把人往地上一搡，皮靴碾着对方脚面，这小子说自己饿了三天，可老子摸他怀里——他甩下个油纸包，里面裹着半块没吃完的炊饼，热乎的，刚出炉的。
顾昭垂眸扫过青年。
对方头发乱得像鸟窝，可耳后没沾泥，指甲缝里也干干净净；缩着肩膀装怯懦，可目光扫过周围营帐时，太快太利，像淬过毒的刀尖。
他蹲下身，指尖叩了叩青年膝盖——硬邦邦的，是长期束甲才会有的茧。
会武？顾昭问。
青年喉结滚动，摇头：小的...小的只会种地。
种地的人，走路不会用弓步。顾昭突然伸手扣住对方手腕，拇指压在尺骨上，这里的茧，是握剑握出来的。他力道一紧，青年疼得倒抽冷气，眼底的狠厉终于绷不住，像被踩了尾巴的狼。
帐内传来环佩轻响，月婵掀帘出来，素白广袖沾着星砂的微光。
她站在顾昭身侧，指尖掐了个诀，眉心的朱砂痣突然泛起淡金——那是星象术启动的征兆。
命理盘...她轻声呢喃，眼尾的泪痣随着睫毛颤动，江总四柱属阴火，这小子命宫有阴火余烬。她突然睁眼，星砂从袖中簌簌落下，是他的子嗣！
青年猛地抬头，瞳孔骤缩成针尖。
顾昭笑了，笑得很慢，像刀锋慢慢出鞘：江承羽？你父亲的魂都还没散干净，你就敢来？他话音未落，青年脖颈的青筋就爆了起来，猛地挣开赵无极的手去摸腰间——那里本该有把刀，可早被巡哨搜走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吼得声嘶力竭，可声音发颤，你血口喷人！
顾昭没接话，从怀里摸出冥簿。
封皮是乌木做的，边角镶着银线，翻到那页时，残魂的印记还在幽幽闪烁，像团快燃尽的鬼火。
他抽出判官笔，笔尖蘸了蘸指尖的血——功德不够时，需以自身精血为墨。
图谋不轨。江总下方写下江承羽三个字，笔锋一顿，七日内，自断一臂谢罪。
江承羽突然惨叫，右手像被无形的钳子攥住，骨节发出的裂响。
他踉跄着撞翻旁边的木凳，冷汗瞬间浸透后背，左手死死攥住右臂，指节白得像要断开。
这是阴司判罚。顾昭把冥簿往他眼前一送，你父亲用阴魂灯苟活，我让他魂灭；你替他报仇，我便让你断肢。他声音很轻，却像冰锥子扎进人耳朵里，下一次，就是断颈。
江承羽疼得在地上打滚，突然僵住——他看见两团黑雾在顾昭身侧凝聚。
黑无常的哭丧棒滴着腐水，在地上洇出焦黑的痕迹；白无常的锁链缠着铜钱，每一颗都刻着善恶有报。
他们的脸白得像刷了层浆糊，舌头拖到胸口，冲顾昭拱了拱手，便转身逼近江承羽。
饶命！饶命啊！江承羽连滚带爬往后缩，额头重重磕在泥地上，泪水混着尘土糊了半张脸，我就是想...想替父亲报仇！他死得太惨了...我不想死！
顾昭弯腰扯起他衣领，迫使他抬头：替父报仇？
你父亲构陷忠良，引北周一万铁骑屠我营地，这叫忠良？他指腹碾过江承羽脸上的泥，你若真有孝心，该跪在他坟前说这些，而不是带着刀摸我粮库。
我...我没带刀！
没带刀？顾昭突然笑了，那你半夜往粮库跑什么？想放火烧粮？还是投毒？
他松开手，江承羽瘫在地上直喘气，滚回南陈去。他踢了踢对方右腿，告诉你的新主子，若再有人对我动手——他扫了眼黑白无常，我会让整个南陈的叛臣贼子，一个个死得比你父亲还惨。
黑白无常同时收了法相，黑雾地散了。
赵无极上前踹了江承羽一脚：还不快滚？
江承羽连滚带爬往营外跑，右臂软绵绵垂着，每跑一步都在地上拖出血痕。
顾昭望着他的背影，指尖敲了敲冥簿——那行小字还在泛着红光，像道锁魂咒。
将军。月婵递来帕子，上面沾着星砂的淡香，需要派人跟着吗？
不用。顾昭擦了擦手，他现在恨我入骨，自然会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带给南陈皇帝。他抬头望向晨雾里的天空，倒是该让赵统领加派巡哨——他转头看向赵无极，后者立刻抱拳道：末将这就去！
营外传来马蹄声，江承羽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顾昭摸着腰间的判官笔，笔杆上的刻痕又深了一道——这是功德累积的印记。
他低头看了眼冥簿，江承羽三个字正在慢慢渗出血色，像朵开在地狱里的花。
建康城的宫阙在晨雾里若隐若现。
江承羽捂着火辣辣的伤口，喉间涌出腥甜。
他回头望了眼顾昭营地的方向，牙齿咬得咯咯响——这仇，他绝不会就这么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