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山谷口的巨石上泼下银霜，顾昭的马刚停稳，身后便传来剑鸣破空。
他甚至能听见青竹剑出鞘时擦过剑鞘的轻响——像极了沈青竹每次拆密信时，指甲刮过竹筒封泥的动静。
顾昭！
这声低喝裹着剑气劈来，顾昭连人带马往旁急闪，马蹄在碎石上擦出火星。
山风卷着寒意灌进衣领，他瞥见月光里那道月白身影，面纱被剑气掀得翻飞，露出紧抿的唇线——和今早他在暗卫密信上看见的字迹如出一辙，都是那种刻意压着的冷硬。
沈统领追得倒急。顾昭翻身跃上巨石，靴底碾碎几片松针，是暗卫司的密报说我偷了湘东王的虎符？
还是...你自己想看看，那个能驱阴兵的猎户长什么模样？
沈青竹的剑尖在石面上划出半寸深的痕迹。
她能感觉到四周残留的阴气——和三天前乱葬岗那批冤魂的气息如出一辙。
暗卫司查了半月，今日终于在这山谷堵住人，可眼前这猎户从容得反常，连被围堵的慌乱都没有。
你到底是谁？她再进三步，青竹剑挽出三朵剑花，暗卫司查过，顾昭是边境猎户，父母双亡，无亲无故。
可普通猎户，如何能驱使阴兵？
顾昭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的判官笔。
他能听见识海里镇魂殿的嗡鸣——沈青竹的剑气太强，若真硬拼，刚凝聚的阴兵怕是要折损过半。
得引她入套。
沈统领这是审犯人呢？他忽然笑了，月光落进眼底，可你不过是萧绎养的暗卫，主子让你咬谁你咬谁，哪有资格审我？
话音未落，沈青竹的剑已经到了眼前。
剑气裹着竹香刺得人鼻尖酸涩，顾昭后仰避开，发绳崩断，碎发扫过石面。
他看见沈青竹面纱下的眼尾泛着薄红——和他预料的一样，这女人最恨别人提她的身份。
当年她父亲战死，母亲殉情，萧绎捡她回去时说青竹当为利刃，可利刃哪有资格问为什么？
小心脚下。顾昭低喝一声，在剑风擦过喉结的瞬间翻身跃下巨石。
沈青竹的剑尖戳进他方才立身之处，却听的一声，石缝里涌出团团黑雾。
那些黑雾黏在她的绣鞋上，顺着裤脚往上爬，像是有生命的活物，竟将她的双腿缠了个结实。
阴符陷阱？她瞳孔骤缩。
暗卫司典籍里记载过这种术法，需用冤魂怨气滋养七日，在特定方位埋下阴符，触发时能困人三息——可眼前这陷阱的黑雾里还混着镇魂殿的功德气，竟让她的剑气都斩不净！
三息足够顾昭做很多事。
他摸出腰间的陶瓶，对着沈青竹的方向一抛，孟婆汤凝成的黑雾便裹着记忆探查的术法涌了过去。
沈青竹突然闷哼，握剑的手剧烈发抖。
她看见眼前闪过无数碎片：乱葬岗的血、父亲染血的铠甲、萧绎递来的剑...这些记忆像被人硬扯着往脑外拽，疼得她险些栽倒。
你敢动我记忆？她咬着牙震碎黑雾，青竹剑突然转向，一声削断顾昭的右袖。
冷风灌进裸露的手臂，顾昭却笑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破绽——沈青竹为了震退孟婆汤，必然要分神，防御必定有隙。
阴兵，上！
识海里镇魂阵剧烈震动，一只青面獠牙的高阶阴兵破雾而出。
这是他用七名戍边老兵的冤魂凝练的，生前都是百夫长，死后怨气仍带着军阵的肃杀。
阴兵的利爪擦着沈青竹的后颈划过，在她颈侧留下一道白痕。
沈青竹旋身挥剑，剑气将阴兵劈成两截。
可那阴兵竟是用怨气凝成，碎成黑雾后又重新聚成人形，倒比之前更凶了几分。
顾昭趁机翻身上马。
他能感觉到沈青竹的目光像钉子似的扎在后背——这女人太敏锐，再缠斗下去，怕是要暴露镇魂殿的秘密。
沈统领，他勒住马回头，被削断的衣袖在风里晃荡，下次见面，记得带点诚意。
话音未落，他猛抽马臀，马蹄溅起的碎石砸在沈青竹脚边。
等她追到谷口，只看见山雾里一串渐远的马蹄印，和巨石上用判官笔写的一行小字：要查我？先问问你心里，萧绎给的剑，可还干净。
统领！赵无极带着暗卫从林子里跑出来，九环刀上还沾着阴兵的残雾，追吗？
沈青竹摸向颈侧那道白痕。
那里还残留着阴兵的寒气，可更让她心颤的，是方才被孟婆汤扯动的记忆里，父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的话：莫信帝王家...
不追了。她将青竹剑重重插回剑鞘，剑鸣惊飞了枝头的夜鸦，回暗卫司。
那...湘东王那边？
我亲自去回。沈青竹转身时，面纱下的嘴角微微抿起。
她想起今早拆信时，信纸上那滴晕开的墨——原来不是急汗，是她听见这个名字时，握笔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山风卷着松涛掠过山谷，一块染着墨香的信笺从沈青竹袖中飘落。
月光照见上面新写的字迹，是她方才追击时抽空写的：若真无愧于心，明日子时，青竹亭见。
信笺打着旋儿落进溪流，被水冲走时，恰好掠过顾昭藏在下游的马靴。
他弯腰捡起信笺，借着火折子的光看清内容，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沈青竹的剑虽利，这封信的墨，倒比剑气软了三分。
有趣。他将信笺揣进怀里，拍了拍马臀往山林深处去。
背后的山谷里，沈青竹的身影渐渐缩成一个白点，可那道带着竹香的剑气，却像根细针似的，扎进了他的识海。
今晚过后，有些事，该浮出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