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末的梆子声还在晨雾里打旋，顾昭已带着沈青竹摸进了北门外的水道。
腐臭的污水漫过小腿，沈青竹腰间的剑穗沾了青苔，却被她反手别进腰带——响动在这寂静的水道里能传半里远。
还有三百步到暗渠出口。顾昭的声音压得极低，指节擦过潮湿的石壁，指尖触到一道凹痕——这是他昨夜派阴兵探路时刻下的标记。
沈青竹的剑尖突然抵住他后背，温热的呼吸扫过他后颈：
水道尽头的微光里，两盏灯笼晃了晃。
顾昭瞳孔微缩——是萧绎的巡夜卫，两人一组，佩刀在身。
沈青竹的手已经摸上了袖中透骨钉，却被他按住手腕。留活口。他指了指石壁上的裂缝，阴兵能钻进去。
暗渠外的巡夜卫正哈着白气搓手，突然听见头顶有细沙簌簌落下。
两人抬头时，只来得及看见两团灰影裹着腥风扑来——是顾昭召唤的阴兵，指甲如刀，瞬间封了他们的哑穴。
沈青竹从水道里钻出来，剑尖挑开灯笼，火光映得她眼尾的血痕发亮：阵眼在假山第三层，我试过了，人骨灯的灯芯是活的。
活的？顾昭的手指在判官笔杆上一紧。
用童男童女的魂养的。沈青竹扯下巡夜卫的外衣罩在身上，拔灯芯时它咬了我一口。她掀开衣袖，腕间一道青紫色的牙印，正渗出黑血。
顾昭的喉结动了动，掏出怀里的瓷瓶，是前日在阴司殿里炼的还魂丹。
沈青竹却偏过头：等破了阵再治。
远处突然传来震天的战鼓。
顾昭抬头，西门方向的尘烟已经漫过城墙——是赵无极的骑兵到了。
他摸出怀里的野菊，花瓣被体温焐得软了些，这是昨日沈青竹从山路上摘的。他把野菊别回她发间，青竹，你若有事——
顾昭。沈青竹突然转身，发间的野菊扫过他鼻尖，我这条命，早该在萧绎杀我爹时随他去了。她的剑出鞘三寸，寒芒映着晨雾，但现在...我想看看你说的，天下太平。
皇宫后苑的假山比沈青竹描述的更高。
顾昭数着第三层的青石板，阴兵们已经分散在四周，化作黑雾贴在墙上。
他能听见摄魂幡的呜咽越来越清晰，像无数人在耳边哭嚎。在这儿！沈青竹的剑尖敲了敲一块刻着骷髅纹的石头，人骨灯在下面。
地底传来闷响——是巫长老的察觉。
顾昭刚要动作，半空中突然炸开一片血雾，数百个披发带血的冤魂从摄魂幡里冲出来，指甲长过指节，眼窝淌着黑血，直扑向讨逆军的方向。
士兵们的喊杀声突然变了调，有胆小的已经开始后退：鬼！是鬼啊——
镇魂阵，开！顾昭咬破指尖，在地面画出镇魂纹。
三百阴兵同时发出尖啸，幽冥之力如浪潮般涌出，与冤魂的怨气撞在一起。
半空里炸开幽蓝的光，几个冤魂被阴兵撕碎，化作点点火星消散。
沈青竹趁机跃入假山，剑光连闪，斩断三根束缚人骨灯的锁链：血祭之源在灯芯里！
贱人！巫长老的身影从血雾里撞出来，摄魂幡上的符咒滋滋燃烧。
他的脸半边是人皮，半边是白骨，左手握着半块人骨灯芯——正是沈青竹昨夜拔下的那块。你毁我阵眼，我便让你做新的灯芯！摄魂幡横扫而来，血雾裹着阴风直取沈青竹咽喉。
沈青竹旋身侧避，剑刃却擦过幡面，割下一缕黑穗。
血雾突然乱了章法，几个冤魂不受控制地撞向假山。
巫长老的白骨脸瞬间扭曲：我的幡！他踉跄后退，却被顾昭的判官笔点中胸口。三日之内，乱臣贼子必遭天谴。顾昭的声音冷得像冰，笔锋上的功德金光刺得巫长老睁不开眼，你，是第一个。
西门方向的喊杀声突然拔高。
顾昭转头望去，雷惊鸿的禁军已经和赵无极的骑兵绞作一团。
赵无极大刀翻飞，砍翻三个禁军，却被一杆长枪挑中左肩。
鲜血浸透战袍，他却大笑：老子今天就死在这儿，也得给顾兄弟多拖几个垫背的！
不用拖。顾昭的掌心按在地面，镇魂阵的纹路顺着青砖蔓延。
地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五百阴兵破土而出，将禁军团团围住。
雷惊鸿的刀砍在阴兵身上，只劈出一团黑雾，再抬头时，阴兵的指甲已经抵住他后颈。雷统领。顾昭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萧绎要拿士兵的命祭天，你还要护着他？
雷惊鸿的刀当啷落地。
他望着满地挣扎的禁军，又望了望那些半透明的阴兵——他们的脸，分明是前日被萧绎处决的逃兵。原来...原来那些人没走。他突然单膝跪地，末将愿降。
巫长老趁机溜向皇宫深处。
顾昭却没追，只是望着正殿方向。
晨雾散了些，能看见龙椅上的明黄身影。
他摸出判官笔，笔锋在掌心划出血痕：萧绎，你以为用冤魂能挡我？他的声音混着镇魂阵的嗡鸣，传向整个皇宫，你忘了，我是来收魂的。
沈青竹走到他身边，腕间的牙印已经开始泛白。
她望着正殿的朱门，轻声道：门没关。
顾昭抬头，只见两扇刻着双龙的宫门缓缓敞开，门内龙椅上，萧绎正端坐着，面色白得像纸，嘴角却挂着诡异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