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滩的惨败与纪灵大军近乎全军覆没的消息,如同一声丧钟,重重敲响在寿春城头。昔日繁华喧闹的“仲氏帝都”,如今被一层绝望与恐慌的阴云笼罩。街市冷清,人心惶惶,流言蜚语如同暗夜里的蝙蝠,在坊间肆意穿梭。
皇宫之内,更是气氛凝滞,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袁术瘫坐在那张镶嵌着无数珠宝的龙椅上,原本因酒色而浮肿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灰败与难以置信的狰狞。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份染着血污、字迹潦草的军报,那是纪灵亲兵拼死送回的最后一封战报,详细描述了落雁滩中伏、水陆皆溃的经过。
“三万人…朕的三万精锐…”袁术的声音嘶哑,如同破旧的风箱,“就这么没了?纪灵…纪灵何在?!”
殿下,张勋、杨弘、桥蕤(此为袁术麾下另一将领,非之前被陆炎所杀之桥蕤)等文武重臣跪伏在地,无人敢抬头应对天子的雷霆之怒,更无人能回答纪灵的下落——乱军之中,生死不明,多半已凶多吉少。
“说话!都哑巴了吗?!”袁术猛地将战报摔在地上,霍然起身,因愤怒和恐惧而浑身颤抖,“陆炎小儿!郭奉孝!庞士元!赵子龙!朕与你们不共戴天!”
他状若疯魔,在御阶上来回踱步,猩红的龙袍下摆扫过冰冷的地面:“征兵!立刻给朕征兵!淮南百万户,尽数为兵!朕要亲提大军,与那陆文韬决一死战!”
“陛下!不可啊!”长史杨弘再也忍不住,抬起头,老泪纵横,“连番大战,国库早已空虚,仓廪存粮亦支撑不了多久!强征壮丁,恐生内变!如今北面屏障已失,豫州军兵锋直指淮水,当务之急,是稳固城防,集结剩余兵力,固守寿春,以待时变啊!”
大将军张勋也叩首道:“陛下,杨长史所言极是!寿春城高池深,我军水师仍占优势,只要坚守不出,豫州军缺乏大型战船,短期内难以渡淮。届时,或可联络曹操、刘表,许以重利,使其牵制陆炎,或可解围!”
“守?又是守!”袁术血红的眼睛瞪着他们,指着北方,声音尖利,“你们让朕像乌龟一样缩在壳里?看着那陆炎小儿在朕的疆土上耀武扬威?朕是天子!受命于天!岂能受此奇耻大辱!”
他猛地停下脚步,目光扫过殿下群臣,最终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司徒(袁术伪朝所封)袁胤身上(袁胤乃袁术从弟):“袁胤!朕命你即刻持朕节杖,前往庐江、丹阳,督促钱粮兵员,限期一月,必须送至寿春!若有延误,提头来见!”
袁胤脸色一白,不敢违逆,只得低声应道:“臣…遵旨。”
然而,谁都清楚,庐江太守刘勋拥兵自重,丹阳地界山越横行,一个月内筹集大军所需粮草兵员,无异于痴人说梦。这道命令,更像是一种绝望的宣泄。
朝会在一种极其压抑和绝望的气氛中草草结束。群臣退出大殿,个个面色沉重,心思各异。
张勋与杨弘并肩走在出宫的长廊上,皆是忧心忡忡。
“文业兄(张勋字),陛下如此…恐非社稷之福啊。”杨弘低声叹息,语气中充满了无力感。
张勋眉头紧锁,看着宫墙外灰暗的天空:“大厦将倾,独木难支。纪灵一败,淮北已无可战之兵。豫州军下一步,必是渡淮。寿春…唉…”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难道…就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杨弘仍抱有一丝幻想。
张勋沉默片刻,压低声音道:“除非…除非能有外力介入。曹操、刘表,皆虎狼之辈,即便肯出兵,亦不过是引狼入室。况且,远水难救近火。”
两人相视无言,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和对未来的茫然。
而在后宫深处,一座更为奢华僻静的殿宇内,袁术却并未沉浸在失败的愤怒中太久。他屏退了所有宫女宦官,独自一人,走向殿内最深处的一座密室。
密室内,灯火通明,却更显阴森。正中央的紫檀木架上,覆盖着一块明黄色的锦缎。袁术的手微微颤抖着,揭开了锦缎。
下方,是一方玉玺。
色泽青绿,螭虎纽,一角以黄金镶嵌补全。正是那传说中的——传国玉玺!
袁术痴迷地抚摸着玉玺冰凉的质地,眼中的疯狂、恐惧、不甘,逐渐被一种病态的狂热所取代。他喃喃自语,如同梦呓: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朕是天子,朕有传国玉玺!此乃天命所归!陆炎?曹操?刘表?不过是一群悖逆天命的乱臣贼子!他们奈何不了朕!对,奈何不了朕!”
他将玉玺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能从这冰冷的石头中汲取到力量和安全感。
“淮北丢了又如何?纪灵败了又如何?只要玉玺在朕手中,只要朕还是天子,就总有翻身之日!江淮之地,人才辈出,钱粮广盛,朕还能再拉起一支大军!”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充满了自我催眠的意味:
“对!坚守寿春!待朕筹集粮草,重整兵马,再召天下忠义之士来援!必能扫平叛逆,光复山河!”
传国玉玺,这个他梦寐以求的宝物,此刻却成了麻痹他理智、将他拖向更深渊的毒药。他沉浸在“天命所归”的虚幻泡影中,拒绝面对现实,拒绝采纳任何稳妥的建议,一心只想着如何保住他的“皇帝”宝座和他的玉玺。
与此同时,平舆。
捷报连连,整个豫州上下洋溢着一种蓬勃向上的朝气。将军府内,战略会议的气氛则显得冷静而务实。
“主公,纪灵主力覆灭,淮北已定。据影卫回报,袁术惊怒交加,已在寿春强行征兵,并催促各地钱粮,但其内部离心离德,响应者寥寥。”荀谌汇总着各方情报。
陆炎站在沙盘前,目光已然越过淮水,落在了那座代表寿春的模型上:“困兽犹斗。袁术虽失淮北,然寿春城坚,其水师尚存,不可小觑。强攻伤亡必大。”
郭嘉裹着厚裘,斜倚在软榻上,咳嗽了几声,才缓缓道:“袁术如今,外强中干,其势已衰。所恃者,不过寿春坚城与淮水天险,以及…他那颗不甘失败、沉浸于皇帝梦的心。欲破寿春,强攻为下,攻心为上。”
“奉孝有何妙计?”陆炎目光转向他。
郭嘉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洞悉人心的笑意:“袁术倚仗者,无非‘名’与‘器’。其‘名’乃伪帝之名,早已臭不可闻,天下共弃。其所重之‘器’,便是那传国玉玺。可从此处着手。”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一,可令庞士元、荀友若加大文攻力度,广发檄文,揭露袁术僭越之罪,历数其败绩,宣扬我军威,动摇寿春军民之心。尤其要针对其麾下非嫡系将领、士族,许以出路,诱其归降。”
“其二,”郭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可派能言善辩且身份足够之使者,秘密入寿春,觐见袁术。”
陆炎微微挑眉:“此时派使者?岂非示弱?或助长其气焰?”
郭嘉摇头:“非是示弱,乃是惑心。使者当表面恭顺,盛赞其‘仲氏’正统,怜悯其当下困境,表示我主不愿见江淮百姓再遭兵燹,若其愿去帝号,交出玉玺,归顺朝廷(指许都汉帝,亦可模糊指代),我主可保其性命无忧,甚至仍不失封侯之位,安享富贵。”
荀谌立刻领会了其中深意:“此计大妙!看似给其台阶,实则是诛心之策!袁术性情骄狂,岂肯轻易放弃帝号和玉玺?此举必会激怒于他,使其更加刚愎自用,疏远如张勋、杨弘等尚有理智之臣。同时,亦可借此探查寿春内部虚实,甚至…或可暗中接触那些对袁术失望的将领。”
陆炎抚掌笑道:“奉孝此计,可谓阳谋!无论袁术应或不应,皆于我有利!他若应,则我不战而屈人之兵,得玉玺,占大义。他若不应,则更显其顽冥不化,众叛亲离亦是迟早之事!”
“此外,”郭嘉补充道,“水师乃我军短板,需加紧督造战船,训练水军。同时,可遣一偏师,由熟悉江淮地理之将率领,绕行汝南东部,伺机自淮水下游渡河,骚扰九江郡腹地,牵制袁术兵力,使其不能全力防守寿春正面。”
“善!”陆炎当即决断,“便依奉孝之策!友若,檄文与招降之事,由你与士元全权负责!使者的人选…你看何人合适?”
荀谌沉吟道:“需一位胆大心细,言辞便给,且身份足以令袁术不得不见之人。颍川名士,现任招贤馆副使的辛毗辛佐治,可当此任。”
“准!”陆炎点头,“命辛毗为密使,携我亲笔信,秘密前往寿春!另,命徐逸、高顺,加紧督造战船,训练水卒!命赵云所部,沿淮水北岸巡弋,威慑敌军,并寻机肃清残敌!”
一道道命令发出,针对寿春的巨网,开始从军事、政治、心理多个层面,缓缓收紧。江淮大地的终极决战,虽未正式开始,但无形的硝烟,已然弥漫至淮水两岸,乃至寿春城的每一个角落。
袁术仍在他的皇宫深处,紧抱着传国玉玺,做着不切实际的皇帝梦,却不知,致命的危机,已不仅仅来自于北方的刀兵,更来自于内部的瓦解与人心的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