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钦陵的大军如同黑色的潮水,无声却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压,淹没了太和城外的原野。旌旗如林,刀甲反射着冷冽的寒光,经历过泸水大胜的吐蕃精锐,士气高昂到了顶点,看向前方那座残破孤城的眼神,充满了轻蔑与杀戮的欲望。
中军大纛下,论钦陵端坐马上,面容冷峻如岩石。他并未立刻发动进攻,而是细细打量着这座让他那位骄傲的侄子噶尔·东赞折戟沉沙的城池。城墙多处破损,守军衣甲杂乱,数量稀疏…一切迹象都表明,这确实是一座强弩之末的孤城。
“传令,噶尔·东赞。”他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脸羞愧与不甘的噶尔·东赞催马出列:“末将在!”
“给你一个洗刷耻辱的机会。率你本部兵马,一个时辰内,拿下此城。”
“遵命!”噶尔·东赞眼中爆发出狠厉的光芒,拔刀指向太和城,“儿郎们!踏平此城,鸡犬不留!”
进攻的号角凄厉响起!吐蕃军阵中,首先冲出的是密密麻麻的弓箭手,他们进入射程后,毫不吝啬箭矢,仰天抛射!霎时间,乌云般的箭雨向着城头倾泻而下!
“举盾!隐蔽!”城头上,军官声嘶力竭地吼叫。守军纷纷举起简陋的盾牌,或躲藏在垛口之后。箭矢叮叮当当落下,不时有人中箭倒地,发出凄厉的惨嚎。
箭雨掩护下,吐蕃步兵推着沉重的攻城锤和云梯,如同移动的森林,向着城墙稳步推进。他们的阵型远比上次更加严谨,杀气也更盛。
皮逻阁屹立在望楼上,冷静地观察着敌军的动向。他身上那件蒙舍王袍,成为了最显眼的靶子,却也成为了守军的精神支柱。
“弩炮!瞄准攻城锤!放!”他厉声下令。
城头仅存的几架床弩发出了怒吼,粗大的弩箭呼啸而出,狠狠撞在吐蕃的攻城锤上,木屑纷飞,却难以瞬间摧毁。
“弓箭手!自由射击!目标敌方弓手和攀城兵!”于赠如同狂暴的猛虎,在城头来回奔走,指挥着反击。守军的箭矢稀稀拉拉,却精准狠辣,多是苍麓营的老兵所为,不断有吐蕃弓手和步兵中箭倒下。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残酷的阶段。吐蕃军仗着绝对的兵力和气势,攻势如潮。云梯一次次架上城墙,悍不畏死的吐蕃武士嗷嗷叫着向上攀爬。滚木礌石如同冰雹般砸下,金汁(早已用尽,换成了烧开的污水)兜头泼下,城下很快堆积起尸体,惨叫声不绝于耳。
皮逻阁也拔剑加入了战团。他的剑法简洁高效,每一次劈砍都直取要害,王袍很快被血污浸透。亲卫紧紧簇拥着他,不断有人倒下,立刻有人补上。
“东段缺口!吐蕃兵上来了!”一声凄厉的呼喊传来。
皮逻阁望去,只见一段此前被投石机砸塌、用土木临时填补的墙体被吐蕃兵突破,数十名吐蕃精锐已经涌入,与守军厮杀在一起!
“于赠!带你的人,跟我来!”皮逻阁怒吼一声,带着亲卫和于赠率领的苍麓营扑向缺口!
这里瞬间变成了血肉磨坊!双方围绕着这个狭窄的缺口展开了惨烈的拉锯战。刀剑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响成一片。皮逻阁和于赠如同两把尖刀,死死顶在最前面,每一步都踩在血泊和尸体上。苍麓营的士卒更是疯狂,往往抱着敌人一同滚下城墙。
就在东段缺口激战正酣之时,西段城墙也告急!大量的吐蕃兵借助云梯涌上城头,守军节节败退!
“段俭魏!组织民夫,顶上去!用砖头!用木棍!用牙咬也要把他们赶下去!”皮逻阁远远看到,嘶声吼道,自己却无法脱身。
段俭魏早已拔剑在手,带着一队文吏和惊慌却被迫拿起武器的民夫,嚎叫着冲向西段,用身体填补着防线的漏洞。战斗变成了最原始的厮杀,每一条街道,每一座房屋都可能成为战场。
时间在血腥中流逝。一个时辰早就过了,太和城虽然摇摇欲坠,却如同狂风中的顽石,依旧死死钉在原地。城下吐蕃尸体堆积如山,城头守军同样伤亡惨重。
噶尔·东赞久攻不下,气得暴跳如雷,亲自督战,却依旧无法取得决定性突破。
中军大旗下,论钦陵的眉头微微皱起。他没想到这座残破的孤城,抵抗竟然如此顽强。那个穿着王袍、始终战斗在第一线的皮逻阁,引起了他的注意。
“传令,收兵。”论钦陵淡淡下令。鸣金声响起,吐蕃军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了漫山遍野的尸体和残破的攻城器械。
城头上,幸存的守军瘫倒在地,连欢呼的力气都没有了。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眼神麻木而空洞。皮逻阁拄着剑,剧烈喘息着,看着退去的敌军,心中没有丝毫轻松。
这只是第一次进攻。论钦陵只是在试探。
“清点伤亡,抢救伤员,修补城墙!”他沙哑地下令,声音如同破锣。
伤亡数字报上来,触目惊心。守军战死近三成,重伤者无数。箭矢几乎耗尽,滚木礌石所剩无几。
夜色降临,城内外点燃篝火,映照着如同地狱般的景象。伤兵的呻吟和失去亲人的哭泣声此起彼伏。
皮逻阁巡视着城墙,安抚着士卒。他看到于赠正在给自己包扎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看到段俭魏累得几乎虚脱,却还在组织民夫搬运尸体。
“诏主,”段俭魏看到皮逻阁,声音低沉,“粮食…最多还能支撑五日。药材…已经没了。”
皮逻阁沉默地点点头。物资的匮乏比敌人的刀剑更令人绝望。
他走到一处僻静的垛口,望向城外连绵无尽的吐蕃营火,如同星河倒泻,将太和城紧紧包围。
孤城,血战,绝境。
但他眼中那簇冰冷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旺盛。
论钦陵的试探结束了。
下一次,将是真正的雷霆万钧。
他必须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