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秋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过云中郡大营的校场，却吹不散场上近千骑士操练时扬起的尘土与蓬勃热气。校尉韩信按剑立于点将台边缘，身姿挺拔如松，目光锐利如鹰，紧紧盯着场下骑兵分合冲杀的阵型变换。
“停！”他猛地举起手臂，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校场。
所有动作瞬间定格，只剩下战马粗重的喘息声和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韩信步下点将台，走到一个面色通红、刚刚在变换阵型时差点与同伴相撞的年轻骑兵面前。“你，出列。”
那骑兵惴惴不安地驱马向前。
“方才为何迟疑？”韩信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令旗指向东南，你的马头却偏了三分。战场之上，这三分偏差，可能就是全军侧翼暴露，被敌骑切入的破绽！”
年轻骑兵低下头，嗫嚅道：“校尉……属下，属下看到旁边队正冲得太快，怕撞上……”
“怕？”韩信打断他，眼神冰冷，“在战场上，你的眼里只能有令旗和敌人！同袍的速度、位置，自有其章法，你的犹豫，只会打乱整个队伍的节奏！下去，绕校场驰射二十圈，射不中靶心，加罚十圈！”
“诺！”年轻骑兵不敢有丝毫怨言，调转马头，疾驰而去，弓弦震动声很快响起。
韩信不再看他，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提高：“都给我记住！骑兵之利，在于速度，在于冲击，更在于如臂使指的纪律！新式马具给了你们在马背上稳固如山的根基，不是让你们各自为战，逞匹夫之勇！是要让你们更能严格执行战术，更能信任身边的同袍！阵型变换，如同水银泻地，无缝无隙！再让我看到谁迟疑、谁掉队，军法从事！”
“谨遵校尉令！”全场骑兵轰然应诺，声震四野。
这就是韩信练兵的方式——极其严苛，注重细节，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他并非苛责那个年轻骑兵，而是要借此告诫所有人，个人勇武必须服从于整体战术。他对兵法的理解，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冲杀，更注重协同、阵型与执行力。
回到自己的军帐，韩信并未休息。帐内一角，摆放着一个用泥土和木块粗略堆砌的沙盘，上面清晰地标注着阴山山脉的几个隘口、河流以及已知的匈奴部落活动区域。这是他根据自己的侦察和各方情报，亲手制作的。
他拿起几面代表不同规模部队的小旗，在沙盘上反复推演。时而模拟匈奴骑兵利用地形突袭，时而演练秦军分进合围。他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口中喃喃自语：
“若我是那匈奴右贤王，新得权势，欲立威信，必不甘于小打小闹……会选择哪里作为突破口？兵力如何调配？粮草如何保障？”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推演世界中，对外界的喧嚣充耳不闻。几个原本想来汇报军务的军侯，看到校尉帐内这般情形，都识趣地退了出去，不敢打扰。他们私下里议论，韩校尉练兵虽狠，但这份钻研兵事的劲头，也确实让人佩服。只是他性子太冷，除了军务，几乎不与下属有多余往来，让人难以亲近。
这时，帐外传来通报声：“校尉，大将军派人送来文书，并召您即刻前往大将军府议事。”
韩信从沙盘世界中回过神来，整了整衣甲：“知道了。”
来到蒙恬的大将军府，气氛明显比他的校尉帐要凝重许多。几位主要的郡守、都尉均已到场。蒙恬端坐主位，面色沉肃。
“诸位，”蒙恬开门见山，将一份军报掷于案上，“根据多方斥候回报，以及韩信校尉此前的分析，匈奴右贤王挛鞮冒顿，确有大举南侵的迹象。其各部人马正在阴山以北集结，数量远超往年。更值得注意的是，我们的斥候发现，他们似乎在打造一些简单的攻城器械，并且游骑的侦查更加频繁和有针对性。”
一位资深的王姓都尉皱眉道：“大将军，匈奴人擅长骑射野战，攻坚非其所长。即便有些简陋器械，想攻破我边墙坚城，亦是痴心妄想。末将以为，他们或许还是以掳掠边郡村镇为主。”
蒙恬未置可否，看向韩信：“韩校尉，你与匈奴游骑交手多次，近日又一直在推演敌情，你有何看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韩信身上。这位新近蹿升的年轻校尉，在部分老将眼中，还是过于稚嫩了些。
韩信出列，向蒙恬及诸位将领行礼，语气平静无波：“回大将军，王都尉所言有理，匈奴攻坚能力确实薄弱。但末将以为，此次不可等闲视之。”
他走到悬挂的北疆地图前，手指点向几个关键节点：“匈奴往年犯边，多呈散沙状，各部自行其是，劫掠一番便走。但此次，据斥候所报，其调动有序，目标明确，显是有了统一的指挥，便是那右贤王冒顿。此人野心勃勃，绝非甘于小利之徒。”
“其二，他们打造器械，并非一定要用来攻打郡城。我边境线漫长，除几座大城外，尚有无数戍堡、烽燧、屯粮点。这些地方防御相对薄弱，若匈奴集中兵力，辅以器械，快速拔除一两处，便可打开缺口，长驱直入，劫掠后方，或者……围困我前出大军。”
“其三，”韩信目光扫过在场将领，声音沉稳，“匈奴也在变。他们的箭更准，侦查更细致，甚至开始学习我们的阵型。我们不能再用过去的眼光看待他们。末将推测，冒顿此次南侵，目的可能不仅仅是财货人口，更是要试探我军的虚实，甚至……寻求一场决定性的胜利，以巩固其地位，并获取与我大秦长期对抗的资本！”
帐内一片寂静。韩信的分析条理清晰，直指核心，尤其是最后一点，让不少老将都陷入了沉思。他们习惯了匈奴散漫的作战方式，却未曾想过，敌人也可能在不断学习和进化。
蒙恬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沉声道：“韩校尉所言，与本部堂判断相符。匈奴，已非往日姿态，他们和我们一样在进化。传令各郡、各军，即日起，进入一级战备！加固城防，清查粮草，烽燧哨探加倍！各部骑兵，以校尉为单位，加强边境巡弋，遇有小股胡骑，力求全歼，不得使其窥探我军虚实！”
“诺！”众将齐声领命。
议事结束后，蒙恬单独留下了韩信。
“韩信，你方才分析得很好。”蒙恬看着他，语气中带着期许，“陛下和长公子对你寄予厚望。此次若匈奴果真大举来犯，正是你建功立业之时。你部新式马具配备最全，战力最强，本部堂欲让你部作为先锋斥候和机动力量，你可有信心？”
韩信抱拳，目光坚定：“末将必不辱命！定让胡虏有来无回！”
蒙恬点点头，又道：“你练兵严苛，这是好事。但为将者，亦需懂得聚拢人心。有时，一句关怀，胜过十句呵斥。”
韩信微微一怔，随即低头道：“末将……明白。”
他知道蒙恬是好意，但他天性使然，不擅也不愿将精力耗费在人情往来上。他相信，在战场上，胜利和实力，才是赢得尊重的唯一途径。
回到自己的营地，韩信立刻召集麾下军侯，传达军令，布置防务。他将沙盘上的推演结果与众人分享，明确了各队在可能发生的遭遇战、伏击战中的任务和应变方案。他的指令清晰明确，不容置疑。
看着部下领命而去，忙碌起来，韩信独自走出军帐，望向北方阴山那连绵的轮廓。天色渐暗，远山如黛，带着一种肃杀的气息。
“冒顿……”他轻声念着这个名字，手按上了剑柄，“来吧，让我看看，你这匈奴的鹰，能否过我大秦的利剑之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