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眼泪，滚烫，炽热，砸在赵辰冰凉的手背上，瞬间碎成了无数细小的水珠。
“……月儿……”
那声微弱的呢喃，如同在死寂的荒原上燃起的一簇火苗，瞬间点燃了苏凌月心中那片早已枯竭的希望。
“我在。”
她反手握紧了他的手，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赵辰，我在。你睁开眼看看我。”
可是，那双眼睛始终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眼睑下投下一片青灰色的阴影，遮住了那双平日里总是充满了算计与寒意的眸子。
他没有醒。
那只是他在无尽的黑暗与痛苦中，下意识抓住的一根稻草。
“母后……别走……”
他又开始说胡话了。身体再次剧烈地抽搐起来，原本平稳了一瞬的脉象，又一次变得狂乱无章。
“太医！太医！！”
苏凌月猛地回头，冲着殿外嘶吼。
一直守在外面的刘院判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满头大汗的御医。
“快！银针！封穴！”
刘院判不敢有丝毫怠慢，几根银针闪电般刺入赵辰身上的几处大穴。
“殿下这是毒气攻心，心火太旺，快，拿冰块来！要大量的冰块！”
内侍们手忙脚乱地搬来了一盆盆冰块，堆在床榻四周。寒气逼人，但这股寒气却似乎怎么也压不住赵辰体内那股仿佛要将他烧成灰烬的邪火。
苏凌月跪在冰块旁，不停地更换着赵辰额头上的冷敷巾。她的手早已被冰水冻得通红麻木，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
因为她的心，比这冰块还要冷。
“月儿……”
昏迷中的赵辰又一次开口了。这一次，他的声音清晰了许多，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执着与绝望。
“别怕……有我在……谁也别想动你……”
苏凌月的手猛地僵住了。
她看着那张被高烧烧得通红的脸，看着那个即使在生死边缘，依然在梦中许下诺言的男人。
那是……他的真心吗？
还是……这只是他为了让她这把“刀”更锋利、更听话，而编织出的又一个谎言？
“骗子。”
苏凌月低声骂道，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你这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你明明说过，我们只是同盟，只是利用。你明明说过，棋子随时可以抛弃。那你现在这算什么？苦肉计吗？”
“赵辰，你给我醒过来！你醒过来告诉我，这也是你算计好的一步棋！你醒过来啊！”
她趴在他的胸口，压抑地哭泣着。
那哭声里，有恨，有怨，有委屈，更有……一种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深深的恐惧。
她怕他死。
真的怕。
不仅仅是因为苏家的未来系于他一身，更是因为……在这个冷酷无情的世界上，他是唯一一个，真正看懂了她、也接纳了她所有黑暗与疯狂的人。
他是她的同类。
是她在地狱里唯一的……伴侣。
“苏凌月……”
赵辰的手指，无意识地勾住了她的发丝。
“……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
“我不走。”
苏凌月抬起头，擦干眼泪。她握住那只手，将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我不走。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赵辰，你听着。这盘棋还没下完，我们的仇还没报。你还没把这人间变成地狱，还没看到赵弈和皇后跪在你脚下求饶的样子。你怎么能死？”
“你要是敢死，我就……”
她咬了咬牙，凑到他耳边，恶狠狠地说道：
“我就把你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全部抖落出去！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太子赵辰是个怎么样的疯子！让你的母后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这番话恶毒至极，却似乎真的起到了某种作用。
赵辰的身体猛地一震，眉头皱得更紧了，仿佛正在与什么可怕的梦魇做着殊死搏斗。
“不……不要……”
他痛苦地呻吟着，手指死死地扣住了苏凌月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
“我不死……我不能死……”
那股求生的意志，在这一刻，终于压倒了体内的毒素与高烧。
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脉象也终于不再像脱缰的野马般狂乱。
刘院判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救回来了……终于救回来了……”
他看着那个还跪在床边、紧紧握着太子双手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敬畏。
这个女人，竟然真的……把太子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用毒药，用狠话，用一种……连他这个行医几十年的老太医都看不懂的方式。
“苏神医。”刘院判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的情况暂时稳住了。您……您也去歇歇吧。您身上的伤……”
苏凌月摇了摇头。
“我不累。”
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我就在这里守着。直到他……真正醒过来。”
刘院判看着她那双坚定的眼睛，知道劝也没用，只能叹了口气，带着其他御医退了出去。
殿内再次恢复了死寂。
苏凌月看着赵辰。
他睡得很沉。那张苍白的脸上，那种病态的潮红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眉眼。
从眉心，到鼻梁，再到那薄薄的嘴唇。
这个男人，醒着的时候，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只有在睡着的时候，在生死不知的时候，才会露出这般……让人心疼的模样。
“赵辰。”
她低声呢喃。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真的……爱过谁吗？”
“还是说，这世间的一切，对你来说，都只是棋局上的棋子？”
没有人回答她。
只有赵辰那微弱而平稳的呼吸声，在这寂静的夜里，一下一下，敲打着她的心房。
苏凌月趴在床边，看着他。
看着看着，她的视线渐渐模糊了。
这一夜，太漫长了。
漫长得像是过了一生。
她在这一夜里，看到了赵辰的脆弱，也看清了自己的心。
那颗被仇恨冰封的心，不知何时，已经裂开了一道缝隙。而那个总是带着算计、却又一次次在绝境中拉住她的男人，正顺着这道缝隙，一点一点地……挤了进来。
这很危险。
非常危险。
但她……
似乎已经……
无路可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