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小组的项目进入了关键的数据验证阶段。傍晚，其他组员陆续离开，只剩下江野和宁晚还留在实验室。江野需要对一组核心数据进行最后的理论验算，而宁晚则负责协助他核对实验记录，确保每个数据来源都准确无误。
实验室里很安静，只有日光灯发出轻微的嗡鸣，以及江野笔尖划过草稿纸的沙沙声。宁晚坐在他对面，面前摊开着厚厚的实验记录本，她对照着电脑屏幕上江野建立的模型参数，逐条核对着。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金属仪器的味道。
“第三组数据，第七个观测值，”江野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记录本上标注的仪器误差范围，和录入的有出入。”
宁晚连忙翻到对应页面，仔细查看：“记录本上写的是±0.5%，我录入的是根据仪器说明书的标准误差±0.3%。”她抬起头，有些不确定地看向他，“是不是应该以记录为准？”
江野停下笔，抬眸看她。日光灯冷白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勾勒出他专注时微蹙的眉头。“理论上，应以实际校准记录为准。说明书是通用值。”
“那我改过来。”宁晚点点头，立刻在电脑上修正。她敲击键盘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打扰到他。
修正完数据，她将屏幕转向他：“你看，这样对吗？”
江野倾身过来，目光扫过屏幕。两人之间的距离因为他的动作瞬间拉近，宁晚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干净的皂角清香，混合着一丝淡淡的墨水和计算后的冷冽气息。
他的视线专注地停留在数据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宁晚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嗯。”他确认无误，重新直起身，拉开了距离。
那股令人心悸的气息稍纵即逝，宁晚悄悄松了口气，心底却又掠过一丝微妙的失落。
时间在笔尖和键盘的轻响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透过实验室高处的窗户，映进来一点模糊的光晕。
“差不多了。”江野放下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剩下的明天再处理。”
宁晚保存好文档，也开始收拾东西。她站起身，想去关掉角落那台一直低功率运行、用于模拟计算的仪器。也许是因为坐得太久腿有些麻，也许是注意力不太集中，起身时胳膊肘不小心带倒了桌角一个敞开的试剂瓶。
“小心！”
江野的声音几乎和动作同步。他猛地站起身，长臂一伸，迅速将宁晚往自己这边拉了一把。
试剂瓶“哐当”一声倒在桌上，里面残存的少量无色液体洒了出来，洇湿了一小片桌面，幸好没有溅到人。
宁晚惊魂未定，整个人还处在被猛然拉过的惯性里，后背几乎撞进江野的怀里。隔着薄薄的夏季校服，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温热和有力的心跳，还有他握住她小臂的、带着灼人温度的手掌。
实验室里一瞬间安静得只剩下两人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宁晚的脸“轰”地一下全红了，像熟透的虾子。她能感觉到江野握着她手臂的力道很大，甚至有些微微发抖。
“对、对不起……”她声音细若蚊蚋，动也不敢动。
江野没有说话，也没有立刻松开她。他低着头，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和微微颤抖的睫毛上，握着她手臂的手指，不自觉地又收紧了几分。日光灯的光线在他眼底明明灭灭，某种压抑的情绪仿佛冰川下的暗流，汹涌地冲击着惯常的冷静。
过了好几秒，他才像是骤然回神，猛地松开了手，甚至有些仓促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了距离。
“没事吧？”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没、没事。”宁晚低着头，不敢看他，手臂上被他握过的地方像是被烙铁烫过一样，残留着清晰的触感和温度。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那个……瓶子里的液体……”她试图转移话题，掩饰自己的慌乱。
“是蒸馏水。”江野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走到桌边，拿起纸巾擦拭洒出的液体，动作流畅，仿佛刚才那个失态的瞬间从未发生。只是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在冷白灯光下无所遁形。
宁晚“哦”了一声，也赶紧帮忙收拾。
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的凝滞。
收拾完毕，关掉实验室的灯和总闸，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大楼。夏夜的风带着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吹散了实验室里残留的些许凉意和那片刻的旖旎。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两人都沉默着。刚才那一瞬间的意外接触，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涟漪还在彼此心中荡漾。
快到宿舍楼下时，宁晚停下脚步，鼓起勇气，抬头看向江野。路灯昏黄的光线柔和了他冷硬的轮廓。
“今天……谢谢你。”她轻声道谢，既为他的及时拉住，也为那片刻令人心悸的靠近。
江野看着她，路灯的光晕在她清澈的眼底跳跃。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回应：“以后小心点。”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往日的疏离。
“嗯。”宁晚点点头。
“进去吧。”江野说。
宁晚转身走向宿舍楼，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
江野还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她的方向。夜色朦胧，他的身影挺拔如松，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
见她回头，他并没有移开目光。
宁晚的心跳再次失控。她朝他挥了挥手，然后飞快地跑进了宿舍楼。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江野才缓缓抬起刚才拉住她的那只手，指尖微微蜷缩，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她手臂肌肤温软的触感和那一瞬间失控的心跳。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在路灯下怔忡了片刻。
实验室里那突如其来的靠近，像一道强光，骤然照亮了某些他一直试图忽略、或者说，尚未完全明晰的东西。
原来，有些距离，在意外来临时，会变得不堪一击。
而有些心跳，一旦共同经历过，便再也无法归于平静。
夏夜的风，依旧温热，却似乎带上了一丝不同以往的、躁动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