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意思。”白骨弓使冷哼一声,双手握住白骨长弓,猛地拉开一个满月。
这一次,弓弦上凝聚的不是箭矢,而是一个扭曲的黑色漩涡。漩涡深处,隐约可见无数狰狞的面孔在哀嚎挣扎,那是被囚禁在弓中的怨灵魂魄。
“幽冥万魂箭。”白骨弓使的声音变得飘忽不定,“彭羽,试试这一箭,看你还能不能接得住。”
黑色漩涡脱离弓弦,缓缓飞向彭羽。它飞行的速度很慢,慢到普通人肉眼都能清晰捕捉轨迹。但彭羽的脸色却第一次变得凝重——他能感觉到,这一箭已经锁定了他的神魂本源,无论他逃到天涯海角,这一箭都会如影随形,直至命中。
而且,箭中蕴含的万魂怨力,一旦侵入识海,足以让灵墟期修士的神魂都受到永久性损伤。
彭羽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古老复杂的手印。
随着手印的完成,他身后浮现出一座九层宝塔的虚影。塔身呈玉白色,每一层都雕刻着不同的天地异兽、日月星辰,塔顶悬浮着一颗不断旋转的明珠,散发出柔和而浩大的光芒。
“元天简塔...”白骨弓使瞳孔骤缩,“缪羽子的本命仙器,竟然真的在你手中!”
塔影缓缓转动,明珠射出一道清光,照向那支幽冥万魂箭。清光与黑箭接触的瞬间,箭中的怨灵魂魄发出凄厉的哀嚎,它们在清光的照耀下如同冰雪般消融,化作缕缕青烟升腾而起,又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张张平静安详的面孔,对着彭羽微微一礼,然后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净化,超度。
白骨弓使闷哼一声,连退三步,嘴角渗出一缕黑血。幽冥万魂箭与他的心神相连,万魂被超度,他也受到了反噬。
“好一个元天简塔,好一个缪羽子。”白骨弓使擦去嘴角血迹,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今日之事,我记下了。彭羽,我们后会有期。”
他身形一晃,化作一团黑雾,就要遁入虚空。
“想走?”彭羽冷冷道,“晚了。”
塔顶明珠再次射出一道清光,这次不是照向白骨弓使,而是照向他身周的空间。虚空如同被冻结的湖面般凝固,黑雾撞在无形的壁垒上,被硬生生弹了回来。
白骨弓使现出身形,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慌乱:“你要在这里跟我生死相搏?彭羽,别忘了这里是南境,是我幽冥教盘踞多年的地盘!我若死在这里,教主绝不会善罢甘休,届时过云宗将面临我教全力报复!”
“威胁我?”彭羽笑了,笑容冰冷如万载寒冰,“与你们齐名的幽冥殿已然被灭,你以为,过云宗怕你们幽冥教?”
他一步踏出,身形已至白骨弓使面前,右手并指,再次点向对方眉心。这一指看似缓慢,实则封死了白骨弓使所有闪避的可能,指尖那点星光虽小,却蕴含着足以崩碎山岳的力量。
白骨弓使一咬牙,猛地扯下脸上的半张白骨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张布满黑色纹路的脸。那些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从他的脸颊蔓延至脖颈,最终汇聚到心口位置。他双手握住面具,狠狠一掰——
“咔嚓。”
面具碎裂,无数黑气从中涌出,在空中凝聚成一个巨大的鬼脸。鬼脸张开大嘴,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音波所过之处,空间寸寸碎裂,地面上的砂石被震成齑粉,远处的士兵们即便捂着耳朵,也感觉神魂如同被重锤击中,七窍都渗出血来。
彭羽点出的一指,在音波冲击下微微一滞。
白骨弓使趁机捏碎一枚黑色玉符,身形化作一缕青烟,钻入地面裂缝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那鬼脸在发出尖啸后也迅速淡化,最终完全消散。
彭羽收回手指,看着白骨弓使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
“替死鬼面和遁地神符...倒是舍得下本钱。”他低声自语,没有追击。白骨弓使说得对,这里是幽冥教盘踞了多年的地盘,贸然深入追击,风险太大。
他转身,看向战场。
南境联军的将士们,瑄御宗的四位修士,此刻都敬畏地看着他。那位身披银甲的秉国女将走上前来,单膝跪地:
“秉国飞羽军统领,林青璇,拜见前辈。多谢前辈出手相救,斩杀凶兽,击退魔修。”
彭羽摆了摆手:“起来吧。骨冀麒龙的尸体你们自行处理,内丹已被我震碎,但一身骨甲和双角都是不错的炼器材料,对你们三国而言算是不小的收获。”
“前辈...”林青璇犹豫了一下,“那魔修逃走前说的话...”
“幽冥教之事,我自会处理。”彭羽打断她,“你们只需做好本分,加强边境防御。近期南境不会太平,若有异常,可向过云宗求援。”
说完,他身形一晃,已出现在百丈高空。正要离去,忽然心有所感,低头看向骨冀麒龙尸体旁的那片黑色水洼。
水洼正在迅速蒸发,但在水洼底部,露出一角暗金色的物体。
彭羽抬手虚抓,那物体破土而出,飞入他手中。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令牌,通体暗金,正面雕刻着一头栩栩如生的麒麟,背面则是一个古老的文字:
“渊”。
彭羽瞳孔微缩。
这个文字,他在元天简塔的碑文上见过。缪羽子前辈留下的信息中,曾提到过这个字——它代表着一个地方,一个连真仙都不敢轻易涉足的禁地:
“万渊之窟”。
而骨冀麒龙,正是来自万渊之窟外围的生物。
“原来如此...”彭羽握紧令牌,眼中闪过明悟之色,“缪羽子前辈,您让我来南境,真正想让我找到的,是这个。”
他将令牌收入怀中,不再停留,化作一道青光消失在天际。
下方,三国联军开始打扫战场。四位瑄御宗修士聚在一起,低声交谈:
“师兄,那位前辈就是过云宗的彭羽?”
“不错。没想到他亲自来了,看来南境之事,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
“幽冥教插手,骨冀麒龙出现,现在又多了过云宗...这潭水越来越浑了。”
“浑水才好摸鱼。传讯回宗门,将今日之事详细禀报。另外,派人去查查,那骨冀麒龙出现的地方,有没有什么异常。”
“是!”
夕阳西下,将整个山谷染成一片血色。战场上尸横遍野,有士兵的,也有那头庞然大物的。风从山间吹过,带来浓郁的血腥味,也带来远方隐约的狼嚎。
南境的战乱,才刚刚开始。
当瑄御宗众修士将那奄奄一息的骨冀麒龙带回宗门时,天色已近昏暝。残阳如血,将宗门飞檐勾勒出一层黯淡金边,空气中仍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与灵气混杂的气息。众人正待散去,一直静立于高阶之上的瑄御宗宗主李佩君,却忽然身形微动,下一瞬已无声拦在正欲转身离去的彭羽面前。
李佩君一袭素白宗主长袍,袖口绣着暗银色流云纹,此刻虽沾染了些许尘灰,却丝毫不减其雍容气度。她并未开口,只先向彭羽施了一个标准的平辈道友礼,动作舒展从容,目光却平静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寒潭。
彭羽脚步顿住,面上并无讶色,只同样还了一礼。他心中清明,瑄御宗与己方宗门虽名义上交好,百年来却也疏于往来,不过是维持着九大宗门间那层心照不宣的、薄如蝉翼的平静。此刻宗主亲身相拦,绝不只是为了客套。
果然,李佩君直起身,并未寒暄,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穿透渐起的暮色:“彭羽小友,且留步。”
彭羽微微颔首,静待下文。
“今日机缘巧合,得以见小友出手。”李佩君目光落在他面上,不闪不避,“有些存于心中已久的疑惑,不知小友可愿为本宗稍解一二?”
“宗主请讲。”彭羽语气平和,听不出波澜。
李佩君向前略踏半步,周遭尚未散尽的几位瑄御宗长老与核心弟子,似有若无地放缓了动作,空气仿佛也凝滞了几分。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足以让近处数人听得明白:
“小友年不过双十有余,修为却已至分身之境。此等进境,莫说当世,纵览古今记载,亦属凤毛麟角。这已非‘天纵奇才’四字可轻描淡写涵盖,几近逆天改命之举。”她稍顿,目光如细密的网,“然古来逆天者,必遭天妒,劫难重重,鲜有善终。可观小友,不仅道基稳固,气运绵长,天地之间亦无半分异动反噬之兆。此等有悖常理之事,不仅是我,相信天下诸多同道,心中皆存同一问——”
她话音至此,略微拖长,四周悄然无声,只有远处灵兽偶尔的低鸣。所有视线,或明或暗,皆聚焦于那青衫年轻人身上。
“你身上,究竟怀有何等秘密,竟能令天道亦为之缄默?”
问题如出鞘利剑,锋芒毕露,直指核心。这已不仅是好奇,更带着一种宗门巨擘对未知变数的审视与探究。
彭羽眼睫几不可察地微动一下,旋即恢复如常。十余载春秋,他自边陲小镇挣扎而起,历经皇权更迭、宗门倾轧、生死搏杀,更以一己之身扛起摄政王之责,于庙堂与江湖间周旋。若仅凭这一句诘问便能令其失态,那他早已尸骨无存。
他并未立即回答,反而抬眼,迎向李佩君探究的目光,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似有若无。
“李宗主此言,请恕在下不敢全盘认同。”他声音沉稳,不疾不徐,“逆天而行,其本意或许并非狂妄挑战苍穹,而多是不甘天命枷锁,奋力挣脱既定轨迹罢了。修行之路,本就是与天争命,与人争运。环顾寰宇,凡能登临一域之巅、开宗立派者,哪位不曾行过逆天之事?便是李宗主您...”他话语微顿,目光扫过李佩君那身象征权柄的宗主袍服,“当年执掌瑄御,整顿积弊,力排众议推行‘灵川新政’,致使宗门实力十年内翻覆鼎革,此举在当时,又何尝不是逆了‘旧天’?”
他语气平和,却将“逆天”之概念悄然拓宽、转化,轻巧地将个人特异之处,引向普遍存在的“抗争”与“革新”。
“至于我身上所谓秘密...”彭羽略一停顿,四周气息似乎更凝实了些,他仿佛浑然未觉,继续道,“世间万物,有迹可循。彭某修行至今,所历之事、所遇之人、所得之机缘,虽不敢说全然坦荡公示于人前,却也未必无痕无迹。有心之人,若肯细细察之、慢慢推之,或许早能窥见端倪。李宗主睿智超凡,洞察秋毫,想必...心中已有所得?”
他并未否认,亦未承认,反而将问题轻轻巧巧地抛了回去,言语间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反问。既维持了表面的谦逊,又暗指对方若纠缠此问,反倒是落了“无心”的下乘。
李佩君闻言,眼中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随即化为淡淡的、难以捉摸的笑意。她没想到对方竟如此机敏,不仅未露破绽,反而借力打力,言语间既抬高了对方,又守住了自己的防线,更隐隐点出“秘密”并非无解,只是看人有无足够的智慧与耐心去解读。这份沉稳与机智,绝非寻常二十余岁青年所能拥有,难怪能以如此年纪,便手握权柄,修为通天。
她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打破了有些紧绷的气氛,却未减其目光中的深意。
“好一个‘有心之人’。彭小友不仅修为惊人,言辞亦这般机锋内敛。”她衣袖轻拂,“此处非深谈之地,不知小友可否移步‘静心斋’,你我品茗细论?或许,还能聊些...更深远的事情。”
静心斋乃是瑄御宗接待贵宾、商议要事之所,此邀看似礼遇,实则亦含深意,是进一步试探,亦是某种程度的“请君入瓮”。
彭羽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神色依旧是那般平静无波,只是拱手,清晰吐出两个字:“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