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坤明站在茶馆后院的屋檐下，手里捏着一只紫砂壶盖，一下一下轻轻敲着壶口。雨还没停，水珠顺着瓦片往下滴，打在青石板上啪嗒响。他没抬头看天，也没动地方，就那么站着。
阿杰从巷子口快步走回来，脚步比来时重了些。
“人带到了。”他说，“在巷口等着。”
罗坤明没应声，手指还在敲壶盖，节奏没变。
“让他摘帽，左手摸三次门环。”他说，“七叔三年前定的规矩。”
阿杰点头，转身又走了出去。
过了几分钟，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是两个人的。一个沉稳，一个略显迟缓。阿杰引着个穿深灰长衫的男人进了院子。那人戴着宽檐帽，帽檐压得很低。走到门边，抬起左手，慢慢摸了三下铜门环。
动作不快，但很准。
然后他摘下帽子，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头发花白，两鬓几乎全白了。眼睛却亮，盯着罗坤明，一点没躲闪。
阿杰没说话，退到一旁。
罗坤明这才抬眼，看了他几秒，才把壶盖放回壶上，走过去接过对方递来的东西——一块铜牌，巴掌大，边缘有些磨损，背面刻着“听雨”两个字。
他拿在手里翻了翻，指尖划过背面一道缺口。那是七叔当年摔过一次留下的，后来特意没修。
是真的。
他把铜牌还回去，点了点头：“屋里坐。”
三人进屋，门关上。茶馆里没开灯，只点了盏小台灯，光线昏黄。桌上早摆好了茶具，罗坤明坐下，开始烧水泡茶。动作很慢，像是在等谁先开口。
使者端坐在对面，双手放在膝盖上，背挺得直。阿杰站在角落，靠墙，没坐下。
水开了，罗坤明给三个杯子都倒上，茶香慢慢散开。
使者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放下，说：“七叔让我来告诉你，江家和黑道搭上线了。不止一次，是长期合作。他们用码头货轮洗钱，走的是地下金融通道。”
罗坤明没动杯子，只问：“什么时候的事？”
“三年前就开始了。”使者说，“第一次交易是在老码头三号仓，经手人是你认识的——江宏志的心腹老陈。”
罗坤明眼神没变，但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一下。
“七叔知道这些，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之前只是怀疑。”使者说，“直到上周，我们的人在拍卖会后台发现了他们的联络暗号。是‘渔夫’的标记。”
罗坤明终于端起茶杯，吹了口气，喝了一小口。
“所以现在说，是因为江晚晚要参加交易会？”
“是。”使者点头，“你护她离开沪市那天，江宏志就联系了黑帮。他们准备在交易会上动手，不是针对你，是冲着舆论去的。他们要让所有人看到，江氏千金精神不稳定，不适合继承家业。”
罗坤明放下杯子：“他们想让她出丑。”
“对。”使者说，“视频剪辑已经做好了，只要她在演示中说错一个数字，就会立刻放出。媒体那边也安排好了，十分钟内全网推送。”
罗坤明冷笑了一声：“挺会算计。”
“但七叔不想让他们得逞。”使者往前倾了点身子，“三十年前，他帮江宏远起家，结果被夺走一半股份，从此再没往来。这次他出手，不是为了你们，是为了江南的规矩。黑道不能插手商会，这是底线。”
罗坤明看着他：“他要什么？”
“很简单。”使者说，“只要江家以后不得染指江南商会，别的不管。他也不要钱，不要地盘，更不插手你们的私事。”
罗坤明沉默了几秒，低头看茶面。
水面映出他的脸，眉头皱着。
他想起江晚晚在咖啡馆泼咖啡那一幕。当时她假装失神，其实早就盯上了那个女人的手机。她趁乱把卡换了，动作快得连他自己都没看清。
她不是需要保护的人。
她是能自己杀出一条路的。
“她在咖啡馆，你为什么出现？”他问。
使者笑了下：“我奉命观察她。七叔想知道，这个女孩是不是真的值得保。她用热咖啡泼地，制造混乱，调换手机卡——手段干净利落。我回去就说，这姑娘行。”
罗坤明没笑，只问：“她拿到什么？”
使者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条，递过去。
罗坤明打开，扫了一眼。
上面写着：**“第三环节启动，视频攻击已备，目标：江晚晚发言失误。”**
他把纸条收进口袋。
“和阿杰查到的一样。”
阿杰在旁边点头：“我那边也确认了，安保团队换了人，设备是私人运的。他们准备在投影系统里动手脚，让她念错数据。”
罗坤明站起身，走到窗边。外面雨还在下，河面一片灰蒙蒙。他盯着远处的桥，没说话。
他知道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是继续躲，等风头过去。
二是接下七叔的盟约，正面开战。
躲的话，短期内安全。但江晚晚一旦失败，江家就会彻底倒向江宏志，她再无翻身机会。
打的话，风险大，但能一次性解决问题。
他转过身，看着使者：“七叔愿意提供什么支持？”
“人、情报、渠道。”使者说，“江南一带的耳目都归他管。只要你开口，任何消息都能第一时间送到你手上。另外，拍卖会当天，他会派人在外围盯着，确保没人动真格的。”
罗坤明点头：“我答应合作。”
使者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我就知道你会。”
“但我有个条件。”罗坤明说，“所有行动必须由我和江晚晚共同决定。你不许绕过她传消息，也不许私自调动人手。她不是棋子，是我搭档。”
使者愣了下，随即郑重点头：“可以。我回去就告诉七叔。”
“还有。”罗坤明看向阿杰，“通知你那几个兄弟，准备第二套预案。万一他们改计划，我们也得跟得上。”
阿杰应声：“明白。”
使者站起身，重新戴上帽子：“我会尽快把后续情报送过来。另外……”他顿了顿，“七叔说，让你别太拼。你还年轻，路还长。”
罗坤明没接话，只送他到门口。
门打开，雨声一下子涌进来。使者撑开伞，走进雨里，背影渐渐模糊。
阿杰关上门，回头看罗坤明。
“你觉得他可信吗？”
“可信。”罗坤明说，“七叔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而且……”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纸条，“他说的和咱们查的对得上。”
阿杰松了口气：“那接下来怎么办？等她消息？”
“不。”罗坤明走到桌边，拿起手机，解锁屏幕，“我要确认一件事。”
他点开加密通讯软件，输入一串代码，发了条消息过去。
【你在咖啡馆换卡成功了吗？】
等了不到半分钟，回复来了。
【成了。她们的服务器地址也拿到了。我已经转发给苏念，正在反向追踪资金流。顺便，那个女人用的翻盖机，是2008年产的老款诺基亚，现在只有两种人用：一种是老年人，一种是怕被定位的。你说她算哪种？】
罗坤明看完，嘴角微微扬起。
他回了一句：【看来你比我还会演。】
对面很快回：【那当然，我可是从小就在镜头前长大的。对了，谢之屿刚联系我，说澳岛那边有新动静。你猜怎么着？他们发现一笔资金流向和五年前罗家破产案有关。要不要查？】
罗坤明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
他想起母亲留下的信，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眼神，想起那些被抹掉的账目和消失的证人。
他打字：【查。全部查。一个字都别放过。】
发完，他把手机放回桌上，抬头对阿杰说：“准备车。明天一早，我要去趟码头。”
阿杰一愣：“现在不是刚和七叔结盟吗？你不去休息？”
“睡不着。”罗坤明走到柜子前，拉开抽屉，拿出一支安神香，点燃，插进香炉。
烟缓缓升起。
他站在窗前，看着河面，手里紧紧攥着那枚素圈戒指。
戒指冰凉，但他握得很紧。
他知道风暴要来了。
他也知道，这一局，不能再躲。
阿杰看着他背影，没再问，默默退出房间。
屋里只剩罗坤明一个人。
香燃到一半，手机突然震动。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
是一条新消息。
来自未知号码。
只有四个字：
【小心身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