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南威尔士州,杰维斯湾,皇家澳大利亚海军学院。
十月的杰维斯湾,海风中带着初夏的暖意。这里是联邦海军的新摇篮,远离悉尼的喧嚣,拥有得天独厚的深水良港。
在一间宽敞的作战推演室内,几十名身穿白色制服的年轻海军军官,正围在一张巨大的战术沙盘前。他们的脸上没有那种老派军官的傲慢与散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学者的严谨与专注。
这是联邦海军战争学院成立以来的第一次大规模兵棋推演。
“设定条件:1910年,北太平洋某海域。”
担任推演裁判长的,是刚刚从德国考察归来的海军战略教官、也是亚瑟亲自提拔的技术派军官代表——约翰·克雷斯维尔少校(威廉·克雷斯维尔将军的侄子)。
“红方:澳大拉西亚联邦特遣舰队,核心为两艘‘南十字星’级战列舰。”
“蓝方:假想敌北方帝国主力舰队,核心为四艘以英国无畏号为蓝本建造的新型战列舰。”
“推演开始。”
随着克雷斯维尔的一声令下,两组军官开始紧张地移动沙盘上的舰船模型,并通过滑尺和射表计算着复杂的弹道数据。
“红方抢占t字横头失败!蓝方航速优势明显,正在进行包抄!”
“红方侧舷齐射!命中率……判定为3%!距离太远,海况恶劣,光学测距受限!”
“蓝方利用航速优势,始终保持在红方主炮的极限射程边缘,利用数量优势进行风筝战术!”
推演进行了三个小时。结果是惨烈的。
虽然南十字星级拥有更强的单舰火力和防护,但在面对拥有数量和航速双重优势的敌方舰队时,依然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局面。最终,红方一沉一伤,蓝方两伤,红方失去了制海权。
“停。”克雷斯维尔叫停了推演。
他看着那些面露不甘的年轻军官,冷静地分析道:“先生们,这场推演告诉我们一个残酷的事实:在广阔的太平洋上,装甲是最后的防线,但速度……速度才是生存的第一要素。”
“英国人的无畏号有21节的航速,而我们的南十字星设计航速也是21节。看起来旗鼓相当,但如果敌人拥有更多的同类战舰,我们就没有战术选择权。我们只能被动接受决战,或者看着敌人从我们眼皮底下溜走,去切断我们的航线。”
“我们需要一种能跑得过任何比它强的对手,又能打得过任何跑得过它的对手的战舰。”
“战列巡洋舰。”一个年轻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
说话的是刚从邓特伦军校转入海军学院的进修生,名叫哈罗德·法纳姆。他手里拿着一本最新的《简氏战舰年鉴》。
“费舍尔勋爵在伦敦提出了这个概念。”法纳姆指着书上的一张草图,“牺牲部分装甲,换取更强大的动力。拥有战列舰级别的火力,但航速能达到25节甚至更高。它是海上的骑兵,是猎杀巡洋舰的杀手,也是主力舰队的侦察先锋。”
“但是,”另一名保守派学员反驳道,“如果它被敌人的战列舰抓住了怎么办?它的薄皮大馅根本扛不住12英寸炮弹的轰击!那就是一个装满炸药的铁皮罐头!”
“所以它不能被抓住!”法纳姆坚持道,“在太平洋,距离就是最好的装甲。只要我们跑得够快,我们就永远掌握着交战的主动权。”
争论在推演室里爆发了。这是关于海战哲学的根本分歧,也是新旧思维的碰撞。
堪培拉,联邦宫,战情室
这份推演报告,连同激烈的争论纪要,在第二天就摆在了亚瑟的案头。
亚瑟看着报告,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他不需要一群只会听命令的机器人,他需要的是一群会思考、敢质疑的现代军官。
“布里奇斯将军,看来我们的年轻人已经触碰到了问题的核心。”亚瑟对身边的国防部长说道。
“是的,殿下。”布里奇斯将军点了点头,“费舍尔勋爵的战列巡洋舰理念在伦敦也引起了巨大的争议。但我认为,对于我们来说,这种舰型有着特殊的价值。”
亚瑟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太平洋海图前。他的手指从悉尼划向了遥远的北方。
“太平洋太大了。我们的南十字星是盾,用来保卫核心海域。但我们需要一把更长的剑,一把能刺穿敌人侦察网、猎杀敌人破交舰、甚至在必要时能快速支援新西兰或巴布亚的长剑。”
“速度。”亚瑟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在未来的海战中,速度就是另一种形式的火力。”
“可是,殿下,”布里奇斯提出了现实的困难,“要让一艘两万吨的巨舰跑到25节,需要的动力是惊人的。我们现有的燃煤锅炉,哪怕是混烧燃油,也很难达到这个要求。除非……”
“除非我们有一颗更强的心脏。”亚瑟接过了话头。
他按下了通讯铃:“备车。去蓝山。我要去见见我们的动力巫师。”
新南威尔士州,蓝山,联邦动力实验室
库尔特·施泰纳正站在一台巨大的试验台前,手里拿着一杯浓咖啡,眉头紧锁。
在他面前,是一台正在进行台架测试的新型船用蒸汽轮机。但这台轮机与传统的帕森斯式不同,它的结构更加紧凑,叶片的角度经过了重新设计,而且,它连接着一套复杂的齿轮减速箱。
这是亚瑟提出的齿轮传动蒸汽轮机构想。通过减速箱,让轮机在最高效率的高转速下运行,同时让螺旋桨在推进效率最高的低转速下工作。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冒险的技术路线。
“震动还是太大。”施泰纳对着身边的助手吼道,“齿轮的咬合精度不够!在高负荷下,这该死的箱子叫得像杀猪一样!如果装上船,敌人的声纳在一百公里外就能听见我们!”
“施泰纳先生。”亚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施泰纳转过身,看到亚瑟,并没有行礼,而是直接指着那台机器抱怨道:“殿下,您给我的难题太难了。要在几千马力的传输中保持齿轮不崩齿,我们需要比手表还要精密的加工技术,还需要比钻石还要硬的钢材!”
“我知道很难,库尔特。”亚瑟走上前,看着那台轰鸣的机器,“但我没有别的选择。海军需要速度。我们需要一种能让两万吨的战舰跑出26节,不,27节航速的动力系统!”
“27节?!”施泰纳瞪大了眼睛,“您是想让战列舰飞起来吗?”
“如果可以的话,是的。”亚瑟笑了笑,“而且,我还要给你加点码。这种新战舰,将不再使用煤炭。它将是全燃油锅炉。”
“全燃油?!”施泰纳的眼睛瞬间亮了。
作为内燃机专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燃油的优势:热值高、无需复杂的运煤系统、节省人力、更快的启动速度。
“如果是全燃油……”施泰纳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那我就不需要为了迁就巨大的煤仓而牺牲锅炉空间了。我可以设计更高压的重油专烧锅炉……蒸汽压力可以提高百分之三十……那样的话,配合这套齿轮传动……”
他猛地抓起粉笔,在地上开始计算。
“有可能!殿下!这有可能!”施泰纳兴奋地喊道,“如果我们在奎那那的炼油厂能提供足够纯净的重油,如果利斯戈的精工车间能把齿轮的误差再降低一个数量级……我可以给您27节!甚至28节!”
亚瑟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这就是你的新任务。代号雷霆。”
“另外,”亚瑟补充道,“这种新战舰的设计图,已经在海军设计局的绘图板上了。我决定将其命名为——不屈级战列巡洋舰。”
堪培拉,邓特伦皇家军事学院
当科学家和工程师在为新战舰的心脏而奋斗时,在邓特伦的校园里,一场关于军队大脑的变革也在悄然进行。
今天是新一届海军军官生的入学选拔考试日。
考场外,一群来自传统海军世家或富裕家庭的年轻人,正聚在一起发牢骚。
“这简直是荒谬!”一个穿着考究西装的年轻人抱怨道,“为什么要考微积分?为什么要考热力学?我父亲是悉尼号的大副,他告诉我,海军军官最重要的是勇气、荣誉和航海术!而不是像个书呆子一样去算那些该死的公式!”
“听说这是那个新来的教育长,约翰·莫纳什提出来的改革。”另一个年轻人附和道,“他说未来的海战是数学家的战争。”
就在这时,考试结束的钟声敲响了。
从考场里走出来的,大多是神情疲惫但眼中闪烁着兴奋光芒的平民子弟。他们中有矿工的儿子,有铁路工人的儿子,也有来自公立中学的优秀生。他们在数学和机械原理上,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
而那些抱怨的贵族子弟,大多面色苍白。他们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击剑和拉丁文,在那张写满弹道计算和轮机原理的试卷面前,一文不值。
亚瑟站在教学楼的二楼,隔着窗户看着这一幕。
“这就是筛选。”他对身边的莫纳什说,“我们要把那些只会镀金的少爷剔除出去,把真正懂技术的头脑选进来。”
“殿下,这样做会得罪很多老派军官。”莫纳什有些担忧,“他们认为这是在破坏海军的贵族传统。”
“传统?”亚瑟冷笑一声,“等下一次海战爆发的时候,炮弹可不会因为你是贵族就绕着走。它只服从物理定律。”
“坚持你的标准,约翰。哪怕这一届只招收五十个人,我也要这五十个人都是能读懂施泰纳图纸的人。”
“另外,”亚瑟指了指那些落榜的年轻人,“也不要完全放弃他们。如果他们有勇气,可以去海军陆战队,或者去后勤部门。但要想上舰指挥,必须过技术这一关。”
悉尼,海军设计局
10月10日。
一份标着绝密的蓝图,终于完成了最后的定稿。
这是一艘修长、优雅,却又充满了杀气的战舰。它拥有和澳大拉西亚号一样的八门12英寸主炮,但舰体更长,线条更锐利。它的烟囱更加粗壮,预示着下方那颗澎湃的燃油心脏。
“战列巡洋舰。”
亚瑟看着这张图纸,仿佛看到了一把锋利的骑兵刀,正在从剑鞘中缓缓拔出。
“它将是我们在太平洋上的猎手。”
他拿起笔,在批准建造的文件上签了字。
“第一艘,命名为澳大利亚号。第二艘,新西兰号。”
“我们要让这两个名字,成为南太平洋上,所有潜在敌人的噩梦。”
这不仅仅是一次造舰计划的调整,这是从单纯的防御,转向了兼具速度与火力的进攻性防御。
而支撑这种转变的,是蓝山深处的实验室,是奎那那的炼油厂,是邓特伦考场上那些埋头计算的平民子弟。
一个技术化、工业化、精英化的现代国防体系,正在这个年轻的国家,初露峥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