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过后的日头虽然还依然酷毒，但已是初秋天气，西风徐来，树荫下甚是凉爽。几杯热茶下肚，酒气和汗液随着风飘散，人也清爽起来。
“爱军，站前的房子我和小鱼儿去看过，想买。听听你的意见。”大哥斟酌着。
“那地方租也没几个钱，站里负责这块的人我认识，买的话不合算！”马三随意的说：“再说有六间房子，你家这熟食店也用不着多大，浪费啊。”
“师哥，这事我们商量过。”二哥接过话，没有绕圈子，直接撂底儿：“熟食店的红火你也看了，味道你也尝过了。在站前肯定能卖起来。要是让人眼红了，你就是浑身是铁，也打不了几根钉儿啊！还不如紧紧腰带，挺过去呢。所以也求你帮帮忙，站里的关系还是你熟。”
“是啊，三儿。”爸爸放下茶杯：“俺们也不想被人顶了，那不成牛打江山马做殿么！最后俺家白忙活。站里你关系好，从小就仗义，这回帮俺们长长眼。”
“叔，你放心，我是您从小看着长大的，我也不蒙您。”马三坐直：“这个事昨天大哥说完我就托人问了，站长的意思得七万块钱。完事吧，私底下再走动一下，不能让人白帮忙。我估摸着也得个三、五千。”
“三哥，我小你也别挑我！”子玉站起来，给马三续上茶水：“咱一事不烦二主，站里我们两眼一麻黑，谁也不认识。你给个底儿，最后得多少钱？俺家这就筹备，也不能让三哥白帮忙。”
“你个小鬼头，埋汰谁呢！”马三笑着打了子玉一下，转头对姬父说：“叔啊，这个小三啊，和谁学的？这是在敲打我呢！我也不瞒您老，房子这块我有把握省五千，人情这方面也能少花点。差不多得六万八、九吧，要是再多，我也得试试，不敢打包票。”马三给自己留了余地，万一说多了，办不成折了面子，不好看。
“那可要谢谢师哥了，这省下小一万呢！”子良笑着说。
“唉，咱两家我还能不尽力么！”马三摇摇头，接着问：“大哥和小鱼儿去过我那，房子大小差不多，六间房建筑面积差不多七百多平。这熟食店两间房子就撑死了，剩下得咋弄，还租呗！那可不太合适啊。”
“老三你说的对，御八珍只能用两间，你那间不动，也不收你房租，剩下得做个饭店咋样？你眼界广，帮着参谋参谋。”大哥乐得做顺水人情，房租没几个钱，不如给马三面子，以后还得长处呢。
“我那游戏厅是合伙买卖儿，房租肯定得交！以前是公家的，咱多少占点便宜。以后是咱自己家的，该多少是多少。”马三是老江湖，不会因小失大。见大哥还要说话，摆摆手：“不过你说这饭店可不好干啊！站前挺复杂，地方和铁路各有统属，好些个混子都在站前开饭店，咋干的都有。不好立足啊！”马三没有说透，站前人流量大，更是鱼龙混杂，坑蒙拐骗啥都有。饭店宰客，那是基操！吃过亏的老百姓都不喜欢在那里消费，钱财只要露了白，搞不好就被骗、被偷、被抢。
“咱开正经饭店也不行么？”大哥有点执念：“咱这都是镇里国营食堂的老人儿，红案、白案咱都行的。”
知道姬家都不抽烟，马三自顾自的取出根烟，子玉忙起身给点上。马三吸了一口，吐出一口烟气：“正经买卖倒也不是不行，不过得有人压场子。这样，我让鬼子他们分出两个看着，也好应付应付那些牛鬼蛇神。要不这买卖几天就被折腾黄了！”
“鬼子哥可以，要是二狗哥来，得买身制服穿着，要不然就保护不成变成吓人了。”子玉笑着问：“他们能愿意啊！”
马三一立眼睛：“谁敢不听话，我收拾他。”然后又叹口气：“以前我也没招儿，没地方安排，这游戏厅不算正行，也不算歪门邪道。在我那呆着，我也能照看点，算是替我几个战友省点心，管咋地能挣点钱。”
“三哥，不是你哥们的弟弟么？咋又是战友啊，这么尽心？”子玉没有当过兵，对这些感情不是很理解。
“说是战友，其实不是一批兵！”马三有些黯然：“七九年我入伍时是十九岁，老班长是鬼子的二哥，他转了志愿兵转业后没回东北，知道我回来，托我照看一下。八三年我带二狗的哥哥，因为是老乡，处的挺好，还约着一起回家。第二年我转业复员，他哥赶上部队去南边轮战，争夺阵地的时候牺牲了！他爸没得早，就哥俩，他妈知道信儿后就病了，再没起来。因为是烈属，政府给安排了街道的工作。但二狗家里就剩下他一个，没人教、没人管的。嘴臭、手黑，失手伤了人，在单位挨个处分。他嫌丢人，不想干了，就跑我这来了。没办法，我不能不管啊！”
“那工作咋办？”子玉没想到二狗的命这么可怜，有点担心。
“他就在街道打个杂，有编制，没啥油水。我给他办的停薪留职，先在我这儿干着，混不下去就回单位。总归是饿不死！”马三也是闹心，二狗是去年来的，这一晃就一年多了，在游戏厅连看场子带打更，钱没少给，可他也没攒下。
“三哥，要不让他我们这练练，走个正行试试。”二哥是转业兵，代入感很强，很想帮一把。
“那孩子嘴臭，小鱼儿知道，我也不保准能不能在你这呆住。”马三有些犹豫。
“小鱼儿回来说，你那最挣钱的是跑马机，沾着点儿赌，这就对孩子不好！游戏机我不懂，但没妈的孩子缺啥，我懂！不行就让那孩子过来，我让你婶子带着，差不了！”爸爸语气坚决的拍板。爸爸是三岁没了妈妈，九岁没了奶奶，四叔都是过继来的没娘孩儿，哥四个最能体会没妈的艰辛与痛苦。
“行吧，那我让鬼子和二狗都来这，我那确实不是啥正经买卖。”马三下了决心，这段时间的郁结也随酒气上涌，有点不吐不快：“这游戏厅投入挺大，看着风光。其实是驴屎蛋上清霜，都是表面光。靠打游戏不挣啥钱，那跑马机其实就是赌马机，挣钱不少也惹事不少。不管是派出所还是刑警队，都不待见，稍有风吹草动就得关门。我现在也是进退两难，要扩大吧，前景不明朗；维持吧，又没啥意思。操心费力不赚钱，还有一大堆人要养活！难啊。”
“爱军，叔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那买卖是偏门，别想发大财。横财横财是横来横走，不是破家就是毁人！”爸爸生平最恨赌博，他爹就是被人在赌桌上做了局，让一家人从小地主变成家破人亡得赤贫。
“不至于、不至于！”马三也听过姬家的故事，有点讪讪的道：“我这从来不做局坑人，都是机器的自动程序。我爹也说过，不能害人！我记得呢。”
“三哥，鬼子哥说你马厅都关了半个月了。”子玉暗中引导着谈话的方向：“我那个检察院的同学也说，这两年你那生意不好做，整不好就翻船，让我有机会提醒你一下。要不行，转行吧？”
“唉，哪有那么好转啊！”马三叹口气：“咱们都是自己人，我也不瞒你们，游戏厅我是小股，一年除了费用，还分了小两万，我才投了几千块钱。”
“师哥，这也不多啊！还不如跟我们干呢。”子良惊讶出声。大家原以为马三是大股东，游戏厅的流水也确实高，怎么滴一年也能挣个五六万，害怕站前一个加盟店满足不了他的需求，以后让他入职就有障碍。
“呦呵，师弟，你这口气可不小啊！一年两个万元户，相当于你几倍的工资啊！”然后突然琢磨过味儿，惊讶面向姬父问道：“姬叔，你家这熟食店不是这么赚钱吧？”
姬爸爸淡定的很，指着子栋说：“还行吧，我记不住那些东西，子栋总负责，让他说。”
“爱军，其他的店我就不说了，单说你溜达的那个旗舰店。你说站前开一个，能不能达到那程度？”
“短时间应该不行！不过这熟食我也吃过，站前的人流也比这强多了，要是好好整得三个月吧。”马三做了一年生意，说的还是靠谱的。
“这旗舰店周日销售八千，这两天都有五、六千，活动结束后四千没问题。现在一个月应该在十五万以上。除去费用最少两成净利，每个月有三万入账，一年三、四十万差不多。”大哥尽量说的淡然。
“马哥，游戏厅是偏门，咱们是人民民主专政，你那生意肯定不能火爆，一冒头注定被打压，钱赚的不会安生。”子玉再敲响鼓。
马三悚然而惊，以前从来没有从这个方面考虑。他是军队转业人员，基本的政治敏感度还是有的。这些年混的好，也是因为眼光比较准。回想起这些年社会上的一些人和事儿，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跑马机还想增加？游戏厅还要占大股？这不是寿星佬上吊——找死么！这特么的老古要借钱，是不是听到啥风声了？暗自咬牙，眼神也热切的看向姬叔：“叔啊，房子的事交给我，我肯定给办好了。站前我也熟，你要开店我也能搭把手，合适的话，也算我一个。”
“三啊，俺们还真商量过这事儿，就怕你看不上！你要是有心，我就拍板，细事儿你们哥们谈。”姬父一锤定音，然后在马三讶然的目光里起身，又对子良道：“一会带着爱军去其他店逛逛，新厂子也看看。晚上别走，咱好好喝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