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独立师师部。
苏晚正疲惫地在地道口休息,这几天她真是累坏了,既要充当文艺兵给官兵们演出唱歌,又要充当卫生员协助李若曦给伤员包扎伤口,还要充当政治委员给官兵们加油鼓劲,每天晚上还要熬到凌晨三四点坚持他的战地日记。
这样熬法,铁打的金刚也架不住,何况娇弱女儿身?
沉重的脚步声忽然将苏晚惊醒,急睁眼看时,只见两名士兵正抬着一具担架缓缓走过她的面前,担架上躺着的士兵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抬担架的那两名士兵神情狰狞,面容扭曲,看得出来,他们心里憋了极大的怒火。
苏晚不禁幽幽地叹了口气,五天来这样的情景她已经见得太多太多了。
抬担架的两名士兵和担架上已经战死的士兵应该是同一小组的狙击手,而且他们显然是在战场上输给了日军的狙击手,这五天来,每天都是数以千计的两军狙击手在废墟上殊死搏杀,虽也不乏厉害的狙击手,但总的来说,还是日军占了上风。
苏晚明显感觉到了,整个独立师的气氛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轻松了。
官兵们开始变得神经质,老兵经常无缘无故打骂新兵,伤员动不动就会举枪自杀,所有负面的情绪已经弥漫了整个独立师。
官兵们已经积蓄了太多的杀气。
打开笔记本,苏晚开始飞快地书写起来:
民国二十七年七月四日,徐州坑道战已经进入了第六天!
伤亡数字正在急剧增加,局势正变得越来越严峻,不过,徐州火车站仍然还控制在独立师手中,我们仍然占据着火车站外的半片街区,我们仍然没有放弃,今天我要向大家讲述的是一个新兵的故事,一个真正的战斗英雄!
我们的英雄名叫梁山河,来自上海,他虽然入伍还不到三个月,在参军之前也从未摸过步枪,可他天生就是个枪手,徐州保卫战爆发至今,短短的六天时间内,已经有六十九名日军狙击手倒在了他的枪口下!
据说,日军已经派出了他们的“狙击之王”!
我们的狙击英雄将在战场上与日军的“狙击之王”上演巅峰对决!
虽然结果还未揭晓,我却始终坚信,我们的狙击英雄一定能赢得这场殊死对决!
日军第三军司令部
一名目光犀利、神情冷峻、身材笔挺的少佐军官大步走进了冈部中将的办公室,旋即猛然收脚立正道:“将军阁下,小畑英良向您报到!”
“哟西。”冈部中将欣然迎前,道,“池上君,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旁边第三军少将参谋长腾田智也附和着道:“池上君,对面的那个中国狙击手的确很厉害,交战六天,就已经有六十九名优秀的皇军狙击手先后败亡其手,如果你再不来,我们真是拿他没有任何办法了。”
池上少佐猛然低头道:“将军阁下放心,池上一定不辱使命。”
“哟西。”腾田少将说罢一挥手,早就站在旁边的大久保四郎少尉赶紧上前两步,腾田少将又手指着大久保四郎少尉向池上少佐道:“池上君,这是司令部专门替你找的助手,大久保少尉曾与对面的中国狙击手在战场上遭遇,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哈依。”池上少佐猛然低头,大声道,“两位将军阁下,如果没有别的吩咐的话,我和大久保君这就准备上前线了,我想尽快熟悉这里的废墟地形,战场气氛也需要重新适应,毕竟我已经有六年未曾上过战场了。”
“哟西。”冈部中将欣然颔首。
目送池上少佐和大久保少尉的身影远去,腾田少将忽然道:“将军阁下,他能行吗?此次狙击对决关乎大日本皇军的颜面,更关乎大日本帝国的国格,一旦落败,则势必会沦为西方各国的笑柄,实在是不容有失呀。”
“如果连他都不行,那就没人能行了。”冈部中将摇了摇头,道,“小畑英良曾经留学德国柏林军事学院,不过他对战略战术缺乏兴趣,因此中途出人意料地选择了辍学,旋进入慕尼黑的狙击训练学校,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之后又留学任教。”
“这些只是他的履历。”腾田少将道,“将军,训练场和战场可不是一回事。”
“他上过战场,是个真正的老兵。”冈部中将道,“昭和六年满洲事变,昭和七年淞沪事变,小畑英良都曾以陆军少尉的身份参战,光是死在他枪口下的中官就超过一百人,士兵更是不计其数,‘狙击之王’的绰号就是那时来的。”
“哟西。”腾田少将欣然颔首道,“那我就放心了。”
徐州火车站外围,这片曾经繁华的街区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焦黑的木梁和碎裂的砖石杂乱地堆积着,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这是一片由死亡统治的领域,每一处阴影,每一个窗口,都可能隐藏着致命的杀机。
梁山河像一尊石雕,静卧在一栋半塌的二层小楼的楼板缝隙之下。他的位置经过精心选择,视野开阔,却能完美地融入废墟背景。六十九个战果没有让他产生丝毫的懈怠,反而让他更加警惕。他能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压力正在逼近,就像暴风雨前窒息的宁静。对方派来了真正的高手,那个传说中的“狙击之王”。
与此同时,在直线距离约四百米外,一堵被炮弹削去一半的山墙后,小畑英良通过他那具高倍率狙击镜,如同梳子一样,一寸一寸地梳理着对面的废墟。大久保四郎少尉如同最忠诚的猎犬,安静地趴伏在他侧后方,负责观察和警戒。
“大久保君,”小畑英良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你确定他最后出现是在这片区域?”
“哈依!少佐阁下。”大久保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恐惧和恨意,“他的枪法……很快,而且极其善于利用地形,就像幽灵一样。”
小畑英良嘴角牵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幽灵?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他注意到了远处那栋半塌的二层小楼,那里是绝佳的狙击点,但他没有轻易开枪。他知道,高手对决,先暴露位置的一方,往往就是死亡的一方。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分一秒流逝。烈日炙烤着废墟,蒸腾起扭曲的热浪。
突然,独立师阵地上一名抬运伤员的士兵,或许是心急,从一个掩体冲向另一个掩体时,动作稍微慢了一瞬,身体暴露得多了一些。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打破沉寂,来自日军阵地方向。那名士兵应声倒地。
几乎在枪响的同时,梁山河的枪口微微移动,捕捉到了远处山墙缺口处那细微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枪口焰和一丝扰动。他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稳定而均匀地用力。
“砰!”
第二声枪响紧接着第一声响起,子弹呼啸着穿过四百米的距离,精准地钻入了那堵山墙的缺口。
“唔……”一声闷哼,伴随着钢盔撞在砖石上的轻响。大久保四郎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弹孔,他手中的观测镜滑落在地。他至死都没明白,对方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锁定和击发的。
小畑英良在开枪击倒中国士兵的瞬间,就凭借着野兽般的直觉猛地缩头侧移。梁山河射出的子弹擦着他的狙击镜边缘飞过,将镜片击得粉碎,飞溅的碎片在他脸颊划开一道血口子。
一丝冷汗,从小畑英良的鬓角滑落。好快的反应!好准的枪法!他不仅躲过了自己的诱敌之计,反而利用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差点完成反杀,还干掉了自己的观察手。
真正的对决,现在才开始。
小畑英良彻底收敛了所有的轻视,他像壁虎一样悄无声息地撤离了原先的位置,消失在更复杂的废墟深处。梁山河也在一击之后迅速变换阵位,他知道,刚才那一枪没能解决掉正主。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成了两人意志、技巧和经验的终极较量。他们在这片死亡的棋盘上移动、潜伏、试探。有时是伪装物的轻微晃动,有时是远处瓦砾的异常滑落,都是双方布下的迷局。枪声偶尔响起,但都未能命中目标,每一次开枪都意味着位置的暴露和随之而来的致命风险。
夕阳西下,天色逐渐昏暗,给废墟蒙上了一层诡异的暗蓝色。视线开始受阻。
梁山河潜伏在一个炸塌的地窖入口下方,只留下一个极小的观察孔。他呼吸平稳,心如止水,仿佛与周围的废墟融为一体。他在等待,等待那个决定性的时机。
另一边,小畑英良利用暮色的掩护,极其缓慢地向他认为最有可能藏匿梁山河的几个点位迂回。他有着德国军校系统训练出的耐心和严谨。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掠过,将一小片残破的报纸从梁山河隐蔽点前方不远处吹起,打着旋儿飘落。这个微不足道的自然现象,却让梁山河的眼神瞬间凝固——报纸飘落的轨迹在接近他侧面一处瓦砾堆时,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扰动。
那里有人!而且正在缓慢移动!
没有任何犹豫,梁山河猛地调转枪口,凭借着他那种近乎本能的“枪感”,在视线尚未完全清晰的瞬间,对准那细微扰动下方的阴影,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突兀。
几乎在同一时刻,侧面瓦砾堆后也闪现出枪口焰——小畑英良也发现了他!子弹擦着梁山河隐蔽的地窖边缘飞过,激起一串火星。
但小畑英良的子弹,先一步到达了。
子弹穿透了瓦砾的缝隙,擦伤了梁山河的肩膀,梁山河闷哼一声,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和狰狞。他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