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院子里的迎春花就开了，嫩黄的花瓣缀在枝条上，风一吹，落在刚扫过的水泥地上，像撒了把碎金子。李桂英踩着晨光从镇上回来，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婚礼筹备的事项，是她跟村里老辈人打听来的老规矩。
“清月，你过来看看。”李桂英把纸铺在堂屋的八仙桌上，指着上面的字，“按老规矩，婚礼得摆二十桌酒席，请全村人吃饭，再请个唢呐队，从村头吹到村尾，风风光光的，让大家都知道咱们晏廷娶媳妇了。”
苏清月刚从果园回来，手里还沾着点泥土——开春果树要松土，她一早去忙活了。她凑过去看那张纸，“二十桌”三个字格外显眼，忍不住皱了皱眉：“娘，二十桌太多了，咱们村一共才三十多户人家，摆二十桌得请多少人？太浪费了。”
“浪费啥？”李桂英把纸往她面前推了推，语气有点急，“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哪能省？我跟你说，我当年嫁给你爹，摆了十五桌，村里人都夸我有福气。现在晏廷是乡副书记，更得风风光光的，不然别人会说咱们家小气，委屈了你这个媳妇。”
清月拿起纸，指尖划过“唢呐队”三个字，轻轻摇了摇头：“娘，唢呐队也不用请。咱们把省下来的钱攒着，以后盖新房多好？您看咱们现在住的房子，下雨天还漏雨，盖了新房，一家人住得也踏实。”
“盖新房是以后的事！”李桂英的声音提高了些，伸手把纸夺回来，“婚礼就这一次，能跟盖新房比？我跟你说，酒席必须摆二十桌，唢呐队也得请，这事没得商量！”
清月看着她固执的样子，心里有点无奈，却还是耐着性子说：“娘，咱们算笔账。二十桌酒席，一桌菜得十块钱，这就是两百块；唢呐队一天要五十块，加起来两百五十块。咱们编竹篮赚点钱不容易，王磊上学还得花钱，没必要把钱花在这上面。”
“我不管账！”李桂英把纸揉成一团，又展开，语气带着点委屈，“我就是想让晏廷风风光光娶媳妇，让你在村里抬得起头。你要是连这点排场都没有，别人会说你是‘倒贴’过来的，我心里过意不去。”
“娘，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清月往前凑了凑，握住她的手，“我跟晏廷过日子，靠的是踏实，不是排场。咱们摆十桌就行，把亲戚和二柱、三妹家这些亲近的邻居请来，热热闹闹的就好，不用请全村人。”
“不行！”李桂英抽回手，转身坐在椅子上，眼圈有点红，“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他结婚我还不能让他风光点？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懂我的心呢？”
两人正说着，张兰端着刚煮好的玉米粥进来，看到气氛不对，赶紧把粥放在桌上：“娘，嫂子，先喝粥吧，粥快凉了。有啥话慢慢说，别着急。”
王磊也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本课本，听到两人的争执，放下书劝：“娘，嫂子说得对。现在村里都提倡节俭，上个月张大爷家娶媳妇，就摆了八桌，大家都说他们会过日子。咱们摆十桌，已经很热闹了，没人会说小气的。”
“你们俩也帮着清月说话？”李桂英看着他们，更委屈了，“我这不是为了你们好吗？晏廷要是知道你们这么委屈他媳妇，肯定也不高兴。”
“娘，我没觉得委屈。”清月拿起碗，给李桂英盛了碗粥，“您看，咱们现在日子刚好过点，得把钱花在刀刃上。等以后盖了新房，咱们再请全村人来吃饭，那时候大家更开心，您说是不是？”
李桂英没说话，端着粥却没喝，眉头还是皱着——她心里明白清月说得对，可老辈人的观念根深蒂固，总觉得婚礼不排场，就是委屈了孩子。
院子里突然传来自行车的“叮铃”声，是顾晏廷下班回来了。他刚从乡上回来，手里还拿着个文件袋，看到堂屋里的气氛不对，放下袋子问：“娘，清月，怎么了？谁不高兴了？”
李桂英看到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赶紧站起来：“晏廷，你回来得正好！你跟清月说说，婚礼是不是得摆二十桌，请唢呐队？她非要摆十桌，还不请唢呐队，说要省钱盖新房。”
晏廷看向清月，她正低头搅着粥，嘴角有点往下撇，显然是跟娘争执后有点委屈。他走过去，先给李桂英递了杯热水：“娘，您先喝点水，别着急。我跟清月聊聊。”
他拉着清月走到院子里，迎春花的香味飘过来，他轻声问：“怎么跟娘吵起来了？是不是她太固执了？”
清月摇摇头，声音有点软：“也不是，娘是想让咱们风风光光的。可二十桌太浪费了，咱们攒点钱盖新房多好，您看招娣现在还跟娘挤在一个屋，盖了新房，她也能有自己的房间。”
晏廷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眼里满是笑意：“我知道你是为了家里好。其实我也觉得二十桌太多，十桌刚好，亲近的人聚在一起，比请一堆不熟的人热闹。”
他拉着清月回到堂屋，李桂英还坐在椅子上，手里攥着那张纸。晏廷坐在她身边，轻声说：“娘，清月说得对，咱们过日子要节俭。婚礼只要一家人开心、热闹就行，不用铺张。您想让我风风光光的，我明白，可咱们把钱攒着盖新房，以后一家人住得舒服，比摆几十桌酒席更实在。”
他顿了顿，又说：“等新房盖好了，咱们再请全村人来吃饭，到时候您想请唢呐队，咱们就请，让大家都来看看咱们的新房，那时候您脸上更有光，您说是不是？”
李桂英看着儿子认真的样子，又看了看清月期待的眼神，心里的固执慢慢松动了。她想起去年冬天，清月住的小棚子漏风，晏廷半夜给她补棚子的样子；想起清月靠编竹篮帮王磊凑学费，手上磨出的水泡——这孩子确实懂事，不是怕委屈，是真的为家里着想。
她叹了口气，把那张纸叠好放进兜里：“行，听你们的。摆十桌，不请唢呐队。但是——”她话锋一转，看着清月，“新被褥和新衣服得买好的，我已经托人在镇上扯了红绸布，给你做件新嫁衣，再给晏廷做件新中山装，不能委屈了你们俩。”
清月心里一暖，赶紧说：“谢谢娘！新衣服不用买太贵的，能穿就行。嫁衣用红布做就好，不用红绸布，红绸布太贵了。”
“不行！”李桂英摆了摆手，语气却软了下来，“红绸布喜庆，你这辈子就穿一次嫁衣，必须得好的。钱的事你别管，我早就攒了点私房钱，够买布的。”
王磊笑着说：“娘，您真好！以后我结婚，也跟哥嫂子一样，简单点，把钱攒着过日子。”
张兰也跟着笑：“我帮嫂子缝新被褥，用最好的棉花，保证软乎乎的，冬天盖着暖和。”
李桂英看着一家人热闹的样子，眉头终于舒展开，端起粥喝了一口：“行，你们都懂事，我就放心了。明天我去镇上跟厨师说，订十桌菜，再去扯布，争取三月初把婚礼办了。”
“三月初好，”清月笑着说，“那时候桃花也开了，咱们在院子里摆酒席，能闻到花香，多好。”
晏廷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好，就三月初。到时候让二柱和三妹帮忙招待客人，肯定热闹。”
院子里的迎春花又被风吹落了几片，落在地上，像是在为这达成共识的喜事喝彩。李桂英看着眼前的一家人，心里想着，虽然婚礼没按老规矩办，但只要孩子们过得踏实、开心，比什么都重要。她从兜里掏出那张纸，又展开看了看，然后笑着叠好——老规矩固然重要，可日子是过给自己的，舒心比什么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