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噼里啪啦砸在车窗上，我抱紧怀里的书包。司机师傅说青藤小学到了的时候，整座山都笼罩在灰蒙蒙的雨雾里。生锈的铁门一声打开，门卫室昏黄的灯光下，驼背的老校工正在煮一锅咕嘟冒泡的中药。
302宿舍。老校工递钥匙时，指甲缝里沾着暗红的泥，记住，过了十点千万别出宿舍楼。
我拖着行李箱走过空荡荡的走廊。白炽灯管在头顶明明灭灭，墙皮剥落的缝隙里渗出墨绿色的霉斑。推开宿舍门时，铁锈味的穿堂风掀开了我的刘海，对面储物柜的门突然地弹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符纸。
那是上个月退学的陈小桃的柜子。背后传来清脆的女声，扎着羊角辫的女孩踮着脚帮我扶正歪倒的行李箱，我叫朵朵，你箱子的轮子......她突然噤声，我看见她瞳孔猛地收缩——我的行李箱正在地板上缓缓平移，在积灰的水泥地上拖出三道平行的划痕。
午夜被钢琴声惊醒时，月光正透过铁栅栏在墙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叮叮咚咚的旋律像是有人用指甲抠着琴键，从遥远的教学楼飘来。我摸到枕边的电子表，猩红的数字显示03:14。下铺传来翻身的响动，朵朵的声音裹着寒气钻进耳朵：你也听见了？音乐教室在旧校舍四楼，但那里十年前就烧成废墟了。
第二天早自习，班主任林老师踩着细高跟走进教室。她今天涂了正红色的口红，衬得脸色比粉笔还白。新同学做个自我介绍吧。她冰凉的手搭在我肩上，我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焦糊味。最后一排的男生突然打翻水杯，我看见他死死盯着林老师黑色A字裙下的小腿——那里有道暗红色的烧伤疤痕，像蜈蚣般蜿蜒到脚踝。
朵朵的课桌空了三天。第四天清晨，我在她抽屉里发现半本烧焦的日记。泛黄的纸页上歪歪扭扭写着：他们都说林老师是鬼，但我知道不是。那天着火时我在琴房，看见穿红舞鞋的......后面的字被水渍晕开，像干涸的血迹。
旧校舍的楼梯会吃人。班长阿明在晚自习后拦住我，他袖口露出的手腕上有道紫黑的掐痕，上周我和朵朵去探险，她在三楼拐角突然消失。我往下跑了十八层楼梯，每次转角都看见四楼的标志。
我们打着手电筒溜出宿舍时，月亮正被乌云吞没。旧校舍的残骸像具焦黑的骨架，破碎的玻璃窗后飘着白色的窗帘。踏上台阶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我回头看见一楼的铁门自己锁上了。
一、二、三......阿明数台阶的声音在发抖。走到第三层转角时，手电筒光束扫过墙上的班级牌——鲜红的在霉斑中格外刺眼。阿明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上次就是这样，我们明明在往上走......
凄厉的钢琴声毫无预兆地炸响。顶楼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动，像是有人拖着断腿在跳舞。阿明的手电筒掉在地上，滚动的光斑照亮楼梯转角处密密麻麻的鞋印——全都是脚尖朝上。
阿明拽着我往下冲。我们转过十七个相同的拐角，每次抬头都能看见血红的。汗水浸透了我的后背，直到看见楼梯间贴着的泛黄告示：1987届毕业合影。照片里穿白裙的音乐老师挽着学生微笑，她脚上的红舞鞋鲜艳欲滴，而她的脸分明是......
林老师！我尖叫着后退，撞进一个冰冷的怀抱。薄荷味的香水混着焦糊味扑面而来，林老师鲜红的嘴唇弯成月牙：小雨同学怎么在这里呀？她的手按在我肩上，指甲陷进肉里。阿明突然发出非人的惨叫，他的身体像被无形的手扯住四肢，整个人呈字形悬在半空。
顶楼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我拼命咬住舌尖，在血腥味中挣脱那只鬼手。狂奔时听见身后高跟鞋的脆响，林老师哼着《致爱丽丝》的调子，声音忽左忽右。月光突然大亮，我看见消防通道的绿色标志——那扇门本该通向外界，此刻却映出音乐教室的轮廓。
沾满血污的红舞鞋立在琴凳上，焦黑的三角钢琴自动奏响安魂曲。月光透过烧成蛛网的窗帘，照在墙面的合影照上。1987届全体师生的笑容在火光中扭曲，照片右下角赫然贴着朵朵的学生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