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高效的救灾行动,如同在沉闷的朝堂投下了一颗惊雷。
起初,对于这个以商立家的新兴势力,许多朝中重臣并未真正放在眼里。
即便其拥有不俗的财富和些许奇技淫巧,在根深蒂固的世家门阀看来,也不过是陛下一时兴起扶持的“幸进”之辈,终究上不得台面。
然而,这一次,面对波及数州、糜烂千里的特大灾害,林府所展现出的恐怖组织能力、物资调配效率和深入基层的执行力,让所有知情者都感到了深深的震撼,乃至一丝寒意。
庞大的帝国机器在灾难面前显得臃肿迟缓,各级官府应对失措,文书往来扯皮,效率低下。
而林府,这个游离于正统官僚体系之外的庞然大物,却如同精密咬合的齿轮,轰然运转,其效率之高,行动之迅捷,成果之显着,形成了极其刺眼的对比。
民间对于林府的感恩戴德,对于朝廷的抱怨指责,如同无形的风,吹进了高高的宫墙。
御书房内。
皇帝宇文曜屏退了左右,只留下神武卫指挥使冷锋。
冷锋依旧是一身玄甲,面容冷硬如铁,躬身汇报着最新的监察结果。
“……截至昨日,林氏商会通过其渠道,已向沿海六州十七县,调运粮食逾八十万石,各类药材五百余车,御寒衣物、帐篷无算。”
“其设立的临时安置点,收容灾民已超过十万人,秩序井然,疫病防控得力,死亡率远低于官府设立的粥棚。”
“民间……尤其是底层灾民,对林氏及其家主林婉,感激情绪高涨,颂扬之声不绝。”
冷锋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只是客观地陈述着事实。
但每一个数字,都像是一根根冰冷的针,刺在宇文曜的心头。
他需要林府的能力来稳定局面,这是事实。
但当这股力量展现出如此可怕的潜力,甚至开始侵蚀、或者说,映衬出朝廷官府的无能时,感觉就变得无比复杂。
宇文曜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着。
眼神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寒潭。
他看到了林府的“忠心和能力”,但也看到了这能力背后,那不受控制的阴影,以及那如同野火般蔓延的民望。
功高震主。
这四个字,如同鬼魅,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沉默良久。
宇文曜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依卿之见,林府此举,是真心为民,还是……另有所图?”
冷锋头垂得更低。
“臣只负责监察,不敢妄断其心。然其行事章法严谨,效率惊人,绝非寻常商贾可为。其背后,必有能人统筹。”
宇文曜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他知道,从冷锋这里,得不到关于“忠心”的答案。
几天后。
一道措辞华丽、褒奖有加的圣旨,从皇宫发出,一路招摇地送到了林府。
圣旨中,皇帝宇文曜对林府在此次特大灾害中,“急公好义、体恤黎民、调度有力、功在社稷”的行为,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和隆重的嘉奖。
赏赐的金银绢帛堆积如山。
赐予林婉的虚衔爵位再次提升,达到了女子所能获得的极高荣誉。
甚至特许林府在望海城重建中,承担更多的“指导”职责。
表面上看,这是浩荡皇恩,是莫大的荣耀。
林府门前车水马龙,前来道贺的官员、世家代表络绎不绝。
林婉儿身着盛装,从容地接待着各方来客,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谦卑。
仿佛完全沉浸在皇恩浩荡的荣耀之中。
然而,在这喧闹的嘉奖之后,另一道不那么起眼,却更为关键的旨意,通过内侍省,直接传递到了林婉儿手中。
旨意的核心意思,绕过了所有华丽的辞藻,直指核心:
陛下感念林氏于救灾中展现之卓绝效率,心系万民,特谕:
望林氏能不吝所学,将其用于赈灾之高效组织管理、物资调配之经验、方法,整理成册,献于朝廷,以资借鉴,完善国之应急机制,惠及天下苍生。
没有强制,语气甚至带着商榷和褒奖。
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再明显不过。
这既是认可,也是一种变相的知识索取和更深层次的制衡。
皇帝想要的不再是林府出力救灾的结果,而是想要掌握林府能够如此高效运作的“核心方法”。
一旦朝廷掌握了这套方法,是否就意味着不再需要依赖林府?
是否就能反过来,制约甚至复制林府的模式?
书房内,香炉袅袅。
林婉儿屏退了左右,只留下陈平。
她将那份内廷旨意递给陈平,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陛下,这是想要我们的‘点金手’啊。”
陈平接过,细细看了一遍,脸上露出一丝早已料到的、近乎嘲讽的微妙笑容。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陛下这是既想乘凉,又担心这棵树长得太高,遮住了他的阳光。”
“我们该如何应对?”林婉儿问道,“这套东西,是我们的根本之一。”
“给。”
陈平的回答干脆利落。
“但不能全给。”
他的眼中闪烁着谋士特有的精光。
“陛下想要‘方法’,我们便给他‘方法’。”
“但真正的核心,必须牢牢握在我们自己手中。”
林婉儿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窗外,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
而书房内的密议,将决定林府如何在这场来自最高权力的试探中,再次巧妙地周旋,既保全自身,又谋取最大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