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深处,书房内的灯火彻夜未熄。
陈平与萧何相对而坐,案几上铺满了密密麻麻的卷宗和草稿。
这不是在谋划什么惊天的阴谋,而是在完成一项特殊的“作业”——为朝廷编写那份关于“高效组织管理与物资调配”的经验总结。
“陛下想要的是‘渔’,而非‘鱼’。”
陈平指尖轻点着草稿上的条目,语气平静无波。
“那便给他一张‘网’,一张看似精巧,却需要特定‘织法’才能发挥效用的网。”
萧何微微颔首,他执笔蘸墨,在崭新的宣纸上落笔。
他的字迹工整严谨,如同他管理账目时一般,一丝不苟。
两人合作,将林府在救灾中展现出的部分流程、制度,进行了提炼、简化、甚至在某些关键处进行了模糊化处理。
他们撰写了一份详尽的《赈灾应急条陈》。
条陈中,详细说明了如何设立分级指挥节点、如何建立信息传递通道、如何根据灾情轻重分配物资优先级、如何管理民夫和维持秩序等。
框架清晰,逻辑严密,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套极其宝贵、极具操作性的方法论。
然而,这套方法的精髓,在于其背后支撑的、未曾写入条陈的东西。
比如,石柱负责的那套基于海量数据快速分析的决策模型。
比如,林府内部高效保密的信息传递网络。
比如,范蠡构建的、跨越大陆的物资供应链。
比如,萧何本人那近乎变态的统筹规划能力,以及陈庆之训练出的、令行禁止的执行团队。
这些,才是真正的核心竞争力。
是朝廷即使拿到了条陈,没有相应的人才、网络和执行力,也绝对无法复制的根本。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林婉儿在这三天里,并未过多参与条陈的撰写。
她更多时候,是待在温暖如春的房间里,享受着贴身侍女轻柔的按摩。
纤长的手指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揉按着酸胀的肩颈。
熏笼里散发着安神的淡淡香气。
她闭着眼,看似慵懒惬意,脑海中却在飞速运转。
云煌林府,发展确实迅猛。
财富、声望、甚至一定程度上的话语权,都在快速增长。
但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清晰的掣肘感。
皇帝无处不在的审视。
世家门阀虎视眈眈的嫉妒。
每一次前进,都像是在无形的蛛网上跳舞,需要耗费无数心力去平衡、去周旋。
这种处处受制的感觉,让她心底时不时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烦闷。
“终究是寄人篱下……”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哪怕这个“篱”是煌煌王朝,依然让她感到一种不自在。
什么时候,才能拥有一块完全属于自己,不受干涉,可以按照自己心意经营的根据地呢?
这个念头,如同种子,在她心中悄然生根,并开始缓慢生长。
第三天傍晚,陈平与萧何将整理好的《赈灾应急条陈》恭敬地呈给了林婉儿。
厚厚的一册,装帧精美,内容详实。
林婉儿随手翻看了几页,点了点头。
“辛苦了。”
她知道,这里面凝聚着陈平和萧何的智慧,既满足了皇帝的要求,又巧妙地守住了底线。
次日,她便亲自带着这份条陈,入宫面圣。
御书房内。
宇文曜仔细翻阅着林婉儿呈上的条陈,眼中不时闪过一丝惊异和赞赏。
即便以他帝王的目光来看,这套东西也堪称杰作,条理清晰,考虑周全,远胜朝廷现有的那套僵化体制。
“爱卿有心了。”
他合上册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此条陈于国大有裨益,朕定会命有司仔细研习,推广运用。”
“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女的福分。”林婉儿垂首应答,姿态谦恭。
然而,宇文曜的话锋,却在褒奖之后,不着痕迹地一转。
仿佛闲聊般,语气随意地问道:
“林爱卿年纪也不小了,才华出众,品貌端庄。”
“不知……家中可曾为爱卿定下婚约?或是,爱卿心中可有什么中意的人选?”
嗡——
林婉儿的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
心脏猛地一沉,如同坠入了冰窟之中!
来了!
果然还是来了!
比索要管理方法更直接,更触及根本的试探!
婚姻,永远是捆绑利益、实施控制最有效、也最名正言顺的手段!
她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
袖中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带来一丝刺痛,才让她勉强维持住脸上的平静。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回过在宫中那段“金妍儿”的日子。
为了活命,她不得不装疯卖傻,扮演着一个愚蠢善妒、围着皇帝转的恋爱脑妃子。
那些刻意做出的娇嗔、那些无脑的争风吃醋、那些被当成笑话看的言行……
那段记忆,是她内心深处最不愿触碰的耻辱和阴影!
是她拼命想要挣脱的枷锁!
而如今,皇帝轻飘飘的一句话,似乎又想将她拉回那个巨大的、华丽的牢笼,或者另一个精心编织的、以婚姻为名的牢笼之中!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绝对不能答应!
无论如何,绝不能将自己的终身和自由,作为政治交易的筹码!
但直接拒绝,便是忤逆圣意。
她需要时间。
需要一个完美无缺、让皇帝也无法强行施压的理由。
“回陛下,”
她抬起头,脸上适时地泛起一丝恰到好处的红晕,带着几分女儿家的羞涩与无奈。
“臣女父母早亡,家中并无长辈主持此事。”
“且……近年来忙于俗务,一心只想将父母留下的家业打理好,实在……实在无暇顾及个人之事。”
“故而……至今并未定下婚约,也……未曾考虑过。”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难,将一个“孤女撑起家业、无心情爱”的形象,塑造得楚楚动人。
宇文曜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从她细微的表情中分辨真伪。
最终,他笑了笑,并未继续追问,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爱卿以女儿身,支撑偌大家业,确实不易。”
“不过,终身大事,亦不可太过耽搁。”
“臣女……谨记陛下教诲。”林婉儿低下头,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
从皇宫出来,坐在回府的马车里。
林婉儿靠在软垫上,感觉比经历了一场大战还要疲惫。
皇帝新的试探,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她的心头。
也让她内心深处,那个关于“属于自己的根据地”的念头,变得更加清晰和迫切。
只有拥有绝对自主的力量,才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
无论是财富,权力,还是……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