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几乎要掀翻议政厅的穹顶。
“为了国王！”
“踏平龙巢！”
里昂七世站在王座前，张开双臂，贪婪地呼吸着这股由狂热、忠诚与仇恨混合而成的空气。
他感觉自己就是神。
一个念头，便能决定一个种族的存亡。
卡尔静立在狂潮中央，像一块被激流冲刷的礁石，纹丝不动。
他只是觉得吵闹。
这种狂热，他见过太多次了。
每一次，都以堆积如山的尸体和寡妇的哭声收场。
就在这气氛达到顶峰的时刻，一个苍老而平淡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陛下。”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虚弱，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沸腾的气球。
所有人循声望去。
那个须发皆白的神秘老臣，不知何时走到了大厅中央，他佝偻着背，仿佛随时会被一阵风吹倒。
但他一开口，整个议政厅的喧嚣，竟奇迹般地平息了下去。
里昂七世被打断了狂欢，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国师，你有什么要说？”
“战争，”老国师的眼皮耷拉着，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是一门艺术，陛下。不是屠夫的挥砍。”
瓦勒留斯公爵眉头一皱，阔剑在手中发出嗡鸣。
“国师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我们对那些羞辱王国的畜生摇尾乞怜吗？”
“公爵阁下误会了。”老国师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道精光，那光芒让瓦勒留斯都感到一阵心悸。
“我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集结大军，声势浩大地去讨伐龙巢。结果会如何？”
他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
“其一，龙族占据天险，又有空中优势。我们的大军，不过是飞上天空的龙的活靶子。北境军团再勇猛，难道能用剑砍下龙息吗？”
瓦勒留斯公爵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老国师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其二，如此大的动静，龙族会毫无防备吗？恐怕我们的大军还没到山脚，那个叛徒肖恩，就已经枕着龙公主的膝盖，悠闲地看着我们的笑话了。”
“届时，我们想杀的人杀不到，想抓的龙，更是连影子都摸不着。”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
“至于其三……陛下，您真的想让全大陆都看到，我们人类王国最精锐的军团，是如何被巨龙像烤鸡一样成片烧死的吗？”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里昂七世的头上。
他那因狂热而充血的大脑，瞬间冷却了下来。
他想到了奥伯隆那山峦般的身影，想到了那几乎让他窒息的威压。
恐惧，再次从心底蔓延上来。
“那……那你说怎么办？！”里昂七世的声音有些发虚，“难道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老国师的嘴角，勾起一抹森冷的弧度。
“战争，要打。但要用聪明的方式打。”
“陛下，您的悬赏令，非常高明。它会像一滴墨，滴入清水，搅乱整个大陆的局势。那些亡命之徒，会成为我们最好的探路石，去消耗龙族的精力，去试探那个肖恩的底牌。”
“而讨伐军，也要组建！”
瓦勒留斯公爵一愣。
“声势越大越好！让所有人都知道，王国复仇的决心！这是阳谋，是我们的‘战鼓’。我们要让龙族以为，我们只会用这种最愚蠢的方式进攻。”
老国师缓缓转身，看向了一直沉默的卡尔。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面震天的战鼓吸引时，我们真正的‘匕首’，才能悄无声息地，刺向敌人的心脏。”
里昂七世的呼吸急促起来。
“你的意思是……”
“不错。”老国师点了点头，浑浊的眼中满是赞许。
“成立一支规模极小，但战力顶尖的特别讨伐队。由王国最强的战士、最隐秘的刺客、最博学的法师组成。”
“他们的任务不是攻城拔寨，而是潜入。”
“潜入龙巢，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在那个叛徒面前。”
“一击毙命！”
整个议政厅，死一般地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个计划的阴狠和周密，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才是真正的毒计！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用全大陆的佣兵和一支虚张声势的大军做掩护，真正的杀招，却是一支看不见的幽灵小队！
“好……好计！”里昂七世的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病态的兴奋，“就这么办！就这么办！”
瓦勒留斯公爵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虽然不甘心自己的大军变成幌子，却也不得不承认，这计划比他硬冲要高明一万倍。
“那么，”老国师的视线，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缠上了卡尔，“这把‘匕首’的执掌者，没有人比我们忠诚、强大、且熟悉‘勇者’的卡尔·铁壁队长，更合适了。”
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卡尔身上。
卡尔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从国王说出“活的”那一刻起，他就被绑上了这架疯狂的战车。
与其让王国最精锐的士兵去进行一场毫无意义的屠杀，这个计划，至少……有成功的可能。
他缓缓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冰冷的盔甲与石板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臣，卡尔·铁壁，领命。”
没有激昂的口号，没有狂热的宣誓。
只有一句冰冷得不带任何感情的服从。
里昂七世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走下王座，来到卡尔面前，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容。
“很好，卡尔，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他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用黑天鹅绒包裹的小盒子，递到卡尔面前。
“这是国师为你准备的‘礼物’，它会帮助你完成任务。”
卡尔沉默地接过盒子，打开。
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菱形的黑色水晶。
水晶的表面，似乎有无数痛苦的灵魂在扭曲、哀嚎，只是看上一眼，就让人感觉自己的精神力要被吸进去一般。
“此物名为‘哀恸之囚’。”老国师的声音幽幽响起。
“它对巨龙没有杀伤力，但它蕴含的负面能量，足以在瞬间污染巨龙纯净的魔力核心，让她在短时间内，失去所有反抗的力量，变成一只……温顺的小猫。”
卡尔的手，猛地一颤。
他明白了。
这东西，根本不是用来对付肖恩的。
这是为伊格瑞丝准备的。
国王，从未放弃那个疯狂而肮脏的念头。
“刺杀肖恩，是首要目标。”里昂七世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轻得像魔鬼的低语。
“但如果……我是说如果，有机会的话……”
“你知道该怎么做。”
卡尔缓缓合上盒子，那刺骨的寒意，仿佛已经透过天鹅绒，冻结了他的指尖。
他抬起头，面甲下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
“陛下，讨伐队需要人手。”
“王国上下，任你挑选。”
卡尔站起身，转身走向议政厅的大门，他那挺拔的身影，带着一股一去不回的决绝。
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我只要三个人。”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王国首席宫廷法师，‘风暴之眼’伊莱娜。”
“‘暗影之匕’刺客公会的第一顺位，代号‘夜莺’。”
“还有……”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游侠部队的传奇，‘鹰眼’霍克。”
听到这三个名字，殿内一些知情的大臣，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三个人，每一个都是各自领域内传说级别的人物。
每一个人，都拥有以一敌百，甚至改变一场局部战争走向的可怕实力。
为了对付一个肖恩，卡尔竟然要动用如此豪华的阵容。
里昂七世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仿佛已经看到，肖恩的人头被卡尔提在手中，而那条美丽的红龙，则被锁链捆绑着，无助地匍匐在他的王座之下。
卡尔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他推开沉重的大门，迈步走入了外面的阳光里。
阳光很刺眼，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将踏上一条，被阴影与背叛所笼罩的，不归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