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滇城去往黎城，没有直达的飞机。他们选择了一趟绿皮慢火车。
车厢里混杂着泡面、汗水和窗外飘来的湿润泥土的气息。风扇在头顶吱呀地转，却吹不散六月滇南粘稠的暖风。
赵令娟抱着小念安靠着窗，看着窗外的风景慢慢地闪过，隧道和光明交替着。
火车吭哧吭哧地爬坡，穿过一个个连站名都陌生的月台。
晃晃悠悠中，黎城到了。
出了站台，赵令娟在人潮中，一眼就看到了精神矍铄、皮肤黝黑的李叔。还有站在他身边，身形壮硕、左臂装着机械臂的年轻男子。
走到近前，李叔也认出了她，他眼尾的皱纹都盛满了笑意：“夫人，欢迎大家来到黎城。”
“夫人。”年轻男人也笑容满面地看着赵令娟一行人。
赵令娟微微抬头，在心中惊讶道：这么高，能和霍巴媲美了吧？
她知道他是谁，男子大名石磊，所以一直被大家叫做小石头。
她的目光轻轻扫过他的左臂，带着无尽的敬意。
她和翊清会永远铭记他的大恩，如果不是他舍命相救，翊清还不知道能不能和她团聚。
“李叔，小石头。”
大家都互相道好。
“李爷爷，石头叔叔。”
“哎，安安宝贝。”李叔一脸慈爱地摸了摸小念安的头顶。
“安安，想叔叔了没？”小石头一把捞起小不点，甩到自己肩膀上，“来，叔叔肩肩。”
他们上了在车站外的大巴车，从陈旧的水泥路出发，穿行过游人如织的小城，他们要去往黎城最繁华的中心。
这里和翊清的描述并不相符，比她知道的要更柔和。
随处可见安静的咖啡馆和民宿，此时他们路过的黎明桥，桥栏上系满了祈福的彩带。桥下的河水，清澈见底，水草丰沛。
“这里，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耶。”杨静雅趴在窗边，满眼好奇地看着这座她以为会充满铁血之气的边陲小城。
李叔笑眯眯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神情骄傲又充满感慨：“这里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现在能这么繁华，可都多亏了先生。”
赵令娟深有感触，如果不是翊清的自我牺牲，现在所有人的生活也许都是另一番模样。
大巴车最终停在一栋整洁的白色小楼前，这里不像一个“大本营”，更像一个温馨的社区中心。门口挂着的一块木牌上，刻着几个字：“清晖互助中心”。
李叔看着赵令娟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笑着解释道：“先生很早以前就规划好。他说，以前的路走不通了，咱们得换个活法。这里现在教孩子们读书识字，也给寨子里的老乡做电商培训，卖咱们这边的茶叶、菌子和手工编织品。”
他指着不远处，那边的建筑群已经初见规模，他的语气充满了干劲：“瞧见没？那边，就是咱们即将建成的新仓库和物流中心。以后啊，咱们的货，干干净净、明明白白地发往全国。”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在赵令娟心中涌动。翊清从未沉溺于过去的阴影，他早已为这些追随他的人，铺就了一条通往光明的路。
接下来的几天，赵令娟一行人彻底沉浸在了这座小城的烟火气里。
小石头成了最称职的导游兼保镖，他用那只强有力的右臂稳稳地扛着小念安，走遍了黎城的大街小巷。
他们去赶了热闹的早市，尝了地道的手抓饭；也在夕阳下，坐在河边听流浪歌手弹唱。
杨静雅举着相机拍个不停，惊叹道：“这里简直像个世外桃源，我都想在这儿开个民宿不走了！”
这天下午，李叔带着他们来到了互助中心后面一个安静的小院。这里显然是核心成员的居所，干净、简朴，却充满了生活气息。
在院子里那棵巨大的榕树下，李叔泡上了一壶醇厚的普洱，茶香袅袅中，他看向赵令娟，语气平和却郑重：“夫人，您这次来，兄弟们都很高兴。大家伙儿……都盼着先生回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院子里那些看似在闲聊，实则眼神都关注着这边的壮硕身影，声音低沉了些许：“您放心。先生不在，骨头里生了反刺的，早就被拔干净了。现在留下的，都是心甘情愿守着这盘产业，等先生回来带我们走正道的。”
他指了指不远处正在电脑前忙碌的几个年轻人：“瞧见没？那几个小子，都是正经大学招来的，负责咱们的网店和物流系统。先生定的规矩，咱们一样没丢，反而越做越好了。”
赵令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最后一丝担忧也烟消云散。这里没有她想象中江湖的肃杀，只有一种蓬勃向上的生机。翊清用他的智慧和决断，早已将过去的灰色彻底洗涤。
临行前夜，李叔和小石头等人将赵令娟她们送到了火车站。
月台上，灯光昏黄，离别的愁绪弥漫开来。
小石头小心翼翼地将已经在他肩头睡着的小念安还给赵令娟。
这个铁塔般的汉子，眼眶有些发红，他笨拙地开口：“夫人，您和安安放心回去。告诉先生，我们……我们都好，让他也好好的。”
李叔没有说话，只是郑重地朝赵令娟点了点头，那眼神里包含了千言万语。
“呜——” 汽笛长鸣，绿皮火车缓缓启动，再次吭哧吭哧地驶入夜色之中，将那座变得柔和而充满希望的边城留在身后。
赵令娟抱着女儿，靠在窗边。窗外是飞速倒退的模糊山影，车内依旧混杂着各种气味，但她的心却前所未有地安定和明亮。
这一趟黎城之行，像一场心灵的洗礼。她亲眼看到了翊清播下的种子，如何在这片曾经充满荆棘的土地上，开出了安宁而繁荣的花朵。
她轻轻吻了吻女儿熟睡的脸颊，在心里默默地说：“翊清，你看到了吗？你在前方赎罪，我们在后方新生。我们所有人，都在好好地生活，等着你归来。”
火车穿过最后一个隧道，眼前豁然开朗，满天星斗缀在墨蓝色的天幕上，璀璨夺目。 正如他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