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
苏砚卿捏着黑子,指尖悬在棋盘上方,眼尾却扫向对面端坐的陈高参。
老人鬓角斑白,手指因常年握笔有些变形,此刻正捻着白子,慢悠悠地晃着。
“陈叔,您这步‘压四路’,可是要断我活路啊。”苏砚卿轻笑,黑子落定,恰好挡住白子的去路。
陈高参哈哈笑起来,指节敲了敲棋盘:
“你这丫头,跟你爹一样鬼机灵。我听说最近商会给前线送了不少棉衣?辛苦你了。”
“应该的,将士们在天上挨冻,我们在后方总不能闲着。对了陈叔,前几天我去秦淮河畔的茶馆,听人说有位陈姓飞行员。”
“那人看着文质彬彬,倒不像个开战机的,您认识吗?”
陈高参拿白棋的手顿了顿,声音软了些:“你说的是靖远吧?我堂兄的独子,二十四了,航校三期的头名,现在是驱逐机大队的中队长。”
“这孩子好啊,文武双全,娶的媳妇是申城女院的,叫林婉君,两口子感情好得很。”
“哦?原来您认识。”
苏砚卿眼睛一亮:“我还说呢,这么出色的年轻人,要是能见一面就好了,也能跟他说说,我们商会想给他们中队多送些暖手宝。”
“这有什么难的?”陈高参笑着摆手,“他今天下午有休整,你要是去机场慰问,我给你写张条子,让他出来跟你见一面。”
苏砚卿立刻起身,微微屈膝:“太好了,谢谢陈叔!”
拿到条子的那一刻,苏砚卿没多停留,裹紧大衣就往沈府赶。
门刚推开,就听见沈聿的大嗓门:“哥!你说这软木基跟酚醛树脂,比例差一点真的不行?我刚才试了一次,膨胀得太慢了!”
沈筠坐在桌边,面前摊着几张图纸,指尖点着上面的标注:
“俞琛说1:3.2,就必须是1:3.2。你忘了上次你配错比例,那垫片直接碎在手里了?这次要是出问题,陈靖远的命就没了。”
“我知道!”
沈聿抓了抓头发,桌上摆着一堆瓶瓶罐罐,软木碎屑撒了一地,
“可这酚醛树脂太稠了,跟软木粉混的时候总结块,我都磨了三回了。”
“阿聿,让我看看。”
苏砚卿走过去,拿起装着树脂的瓶子,凑近闻了闻,“你没加热。树脂要温到四十度才会变稀,这样跟软木粉才能混均匀。”
沈聿一拍脑门:“对啊!我怎么忘了这个!俞琛好像提过一嘴,我光顾着着急了。”
正说着,角落里的月魄石忽然亮了点,俞琛的声音在几人脑子里响起:
【沈聿你能不能上点心!上次教你的加热方法忘了?再错一次,我直接把配方删了!】
“别别别!我这就加热!”沈聿赶紧端起树脂瓶,往酒精灯上凑,“俞琛兄,你再盯我一会儿,这次肯定没错。”
【盯个屁!我这‘跨时空流量’快不够了!】
俞琛的声音带着嫌弃,【记住,加热时用温度计盯着,千万别超过四十五度,不然树脂会碳化!】
【混的时候朝一个方向搅,至少搅五分钟,保证没结块!】
沈聿一边应着,一边按俞琛说的做,温度计的红线慢慢往上爬,树脂渐渐变成琥珀色的稀液。
他把软木粉倒进去,竹筷顺时针搅动,木屑慢慢融进树脂里,变成了均匀的糊状。
“成了!”
沈聿举着碗,眼里发亮,“哥你看,这次没结块!”
沈筠走过去,用指尖沾了点糊状物体,放在掌心搓了搓:
“嗯,硬度够。等它凉透了,切成薄片,就能当垫片用了。”
翌日下午。
苏砚卿以“慰问前线将士家属委员会”副主席的身份,带着两人踏入了城东机场,身边的沈聿扮作随行工程师,背着塞满“检测工具”的帆布包;
而望晴则不得不戴上云寄月特制的人皮面具,遮住那张近来常在画报上出现的明星面孔。
沈筠则坐镇家中,通过电台和望晴留下的特殊渠道接收信息。
在机库旁,他们见到了陈靖远。
他穿着棕色的飞行夹克,身形挺拔,面容俊朗,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儒雅和军人特有的坚毅。
他正专注地检查着自己的战机,和地勤人员讨论着什么。
不远处,一位穿着素色旗袍、气质温婉如兰的女子静静站着,正是陈靖远的妻子,她看着丈夫的眼神,充满了爱恋与忧惧。
苏砚卿优雅地上前与机场指挥官寒暄,巧妙地将话题引向飞行员家属的关怀。
沈聿则借口“检查慰问品中的小型机械”,拿着工具箱,在望晴的掩护下,不动声色地靠近了陈靖远的战机。
他动作快如闪电,利用地勤人员短暂离开的间隙,将几枚特制的“软木”垫片,替换掉了战机引擎附近几处关键液压管路的普通垫片。
这些垫片在常温下无恙,一旦引擎高温运转超过临界点,就会膨胀失效,导致液压系统短暂失灵,足以让飞机无法正常升空或迫降!
与此同时,苏砚卿也“偶遇”了陈靖远的妻子。
她没有透露任何关于“预言”的信息,只是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用极其隐晦的话语,谈论着乱世中生命的珍贵与坚守的意义。
“妹妹,这世道啊,活着比死更需要勇气。只有活着,才能看到希望,才能守住那些已经离开的人,拼了命也要护着的东西。”
“是啊!”陈靖远的妻子闻言,身体微微一震,眼中泛起泪光,似乎被触动心弦。
两天后。
浓重的黑暗沉沉地笼罩在机场上空,空气里的紧张感稠得化不开,仿佛一根绷紧的弓弦,稍一碰触便会崩断。
情报传来,字字如冰:
樱花军大规模轰炸机群已升空,目标直指城东机场及周边区域!
凄厉的防空警报骤然撕裂夜空,如同一柄生锈的刀,剐着每个人的神经。
陈靖远与战友们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各自的战机,地勤人员的身影在机群间穿梭,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与时间赛跑的焦灼。
机场外围的隐蔽观察点里,沈聿等人屏着呼吸,心早已悬到了嗓子眼,视线死死锁在跑道方向。
引擎的咆哮震得地面发颤!一架架战机相继在跑道上掀起尘土,加速,爬升!
陈靖远的座机也在其中,银灰色的机身刺破夜雾。
就在即将腾空的刹那!
“哐当——”
机身猛地一沉,剧烈的震颤顺着金属骨架蔓延开来。
左侧引擎突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怪响,像是铁件被生生撕裂,一股在夜色里格外扎眼的黑烟,正从引擎罩下丝丝缕缕地冒出来。
驾驶舱内,液压系统的报警灯疯狂闪烁,红光映在陈靖远紧绷的脸上。
飞机在跑道上剧烈颠簸,速度像被无形的手死死拽住,骤然下降!
“故障!07号机故障!放弃起飞!重复,07号立即放弃起飞!”
塔台的呼喊带着电流的杂音,急促得几乎变调。
陈靖远眼神一凛,手腕翻转间已切断油门,制动杆被死死压到底!
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尖锐的嘶鸣,战机在跑道尽头猛地打滑,最终险之又险地停住!
前轮距离跑道边缘,不过十米!
几乎在机身停稳的瞬间,地勤人员的卡车、救护车便像离巢的蜂群,呼啸着围了上去。
“成功了!”沈聿激动地差点跳起来,被望晴一把按住。
苏砚卿紧盯着被战友从驾驶舱扶出来的陈靖远,见他只是脸色有些发白,并未受伤,才缓缓松了口气。
她的目光随即投向远处指挥塔楼的方向——陈靖远的妻子正不顾一切地冲破阻拦,朝着丈夫奔去。
就在这时,樱花军轰炸机群的呼啸声已由远及近!刺耳的俯冲尖啸如同死神的狞笑!
“隐蔽——!”
凄厉的呼喊响彻机场。
巨大的爆炸声接连响起!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跑道上,几架没来得及升空或刚升空就被击中的战机化作燃烧的火球!
陈靖远原本预备起飞的位置附近,被数枚炸弹直接命中,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如果他刚才顺利起飞,此刻恐怕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