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比沈清辞想象的更为庄重奢华。长长的餐桌铺着雪白桌布，银质餐具在低悬的水晶吊灯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食物香气与若有若无的白松露气息，但这份精致之下，是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
陆寒洲坐在主位，沈清辞则被安排在长桌的另一端，距离遥远得像是隔着一片海。这绝非亲近的座位安排，更像是一种刻意的审视，方便他将她的一切反应尽收眼底。
她局促地坐着，昂贵的丝绸裙摆摩擦着皮肤，带来微凉的触感。她低着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像个第一次参加正式宴会、生怕出错的孩子。面前摆放着数把大小不一的银叉和餐刀，她目光扫过，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
佣人无声地上菜，一道接着一道，摆盘精致如艺术品。
陆寒洲用餐的姿态优雅而标准，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测量过的，带着一种贵族式的疏离。他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整个餐厅里只有银器轻微碰撞的脆响。
沈清辞学着他的样子，动作却显得生涩笨拙。她“不小心”让叉子在盘子上划出轻微的声响，立刻像受惊般停下，偷偷抬眼去看陆寒洲的反应。
他仿佛没有听见，继续慢条斯理地切割着盘中的牛排。
这种沉默比直接的质问更让人难熬。沈清辞知道，他在等她放松，或者等她犯错。
果然，在主菜被撤下，甜品还未上来的间隙，陆寒洲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目光终于落在了她身上。
“习惯吗？”他问，声音在空旷的餐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清辞像是被吓了一跳，连忙点头，又飞快地摇头：“很…很好。只是，有点不习惯。”
“以前没经历过？”他语气平淡，像在谈论天气。
来了。沈清辞心底一凛，知道试探开始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缩，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一丝窘迫和伤感。
“没有。”她声音很低，带着点自嘲，“我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我和妹妹…清许，是靠着亲戚接济和奖学金长大的。后来，我教小孩子跳舞，收入也只够维持基本生活。”
她主动提及妹妹，观察着他的反应。但他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教跳舞？”他捕捉到这个信息，“什么舞？”
“主要是芭蕾和现代舞。”沈清辞回答，这是她背景故事中真实的一部分，经得起查验，“在一家不大的培训中心。”
“难怪。”他的目光在她脖颈和肩膀的线条上停留了一瞬，“体态不错。”
这句夸奖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更像是对一件物品的评价。沈清辞脸上泛起一丝被冒犯却又不敢表现出来的红晕，低下头。
“你妹妹，”陆寒洲忽然将话题拉回，“叫沈清许？她做什么？”
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跳。沈清辞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用疼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她…她学的是设计。”她轻声说，眼神哀伤地望向虚空中的某一点，“她很有天赋，一直想成为一名独立设计师。可是…” 她的声音哽咽了，恰到好处地停顿，留下令人遐想的空间。
“可是？”陆寒洲追问，语气依旧平淡。
“她几个月前…意外去世了。”沈清辞抬起头，眼中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没有落下，“从那以后，我就…我就觉得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工作也丢了，租的房子也到期了…我…”
她的话语破碎，逻辑因“悲伤”而显得混乱，将一个遭受重大打击、走投无路的形象塑造得淋漓尽致。
陆寒洲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节哀。”他最终只说了这两个字，听不出多少真诚的慰藉。
甜品被送了上来，是一份造型别致的巧克力熔岩蛋糕。沈清辞小口吃着，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她却尝不出任何滋味。她知道，刚才的回答只是第一轮。
“你的亲戚呢？”陆寒洲舀了一勺冰淇淋，状似无意地问，“没去找他们？”
“远房亲戚，本来就不亲近。”沈清辞摇摇头，语气带着认命般的疲惫，“而且…我也不想再给别人添麻烦了。”
她编织的这个背景，贫穷、孤独、遭遇重大变故，干净得像一张白纸，也脆弱得不堪一击。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一个没有复杂社会关系、没有强大背景、易于掌控的女人。
“看来，”陆寒洲放下甜品勺，用餐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目光再次锁定她，“你只剩下我了。”
这句话像羽毛一样轻，却带着千钧重量，砸在沈清辞的心上。她猛地抬头，对上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是陈述，也是警告。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更深的低下头，用沉默表示顺从。
晚餐在一种近乎凝滞的气氛中结束。
陆寒洲站起身：“明天下午，陪我去个地方。”
不是商量，是通知。
沈清辞连忙站起来，因为动作太急，裙摆绊了一下，她踉跄半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好的，陆先生。”
他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餐厅。
沈清辞独自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才缓缓松了口气。后背的丝绸，已经被冷汗微微浸湿。
刚才的每一句对话，都像是在雷区行走。她调动了所有的专业知识，控制着微表情、语气、肢体语言，确保那个虚构的故事天衣无缝。
但陆寒洲太深沉了。她完全看不透他是否相信。
她慢慢走回房间，反锁上门，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窗外，夜色浓重。
她成功度过了第一次正式的试探，但直觉告诉她，这仅仅是开始。陆寒洲就像一座深海，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他看似接受了她的故事，但那双眼睛背后，分明藏着更深的探究。
他明天要带她去看什么？又是一轮新的试探吗？
沈清辞走到窗边，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个穿着华服、眼神却无比清醒的女人。
无论前方是什么，她都必须走下去。
为了清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