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从低声道:
“宫中传来消息,太后娘娘歇下前吩咐,将凝香阁收拾出来,给月妩姑娘暂住。凝香阁离慈宁宫极近,环境清幽,历来是……未出阁的公主或得宠郡主才有资格入住的地方。”
花俞沢沉默片刻。
“知道了。”
随从迟疑了一下,又道:“还有……方才四公主身边的嬷嬷,似乎私下递了几句话给几位负责洒扫的小宫女,关于……凝香阁的。”
花俞沢暗紫色的眼眸中,一丝冷冽的幽光转瞬即逝。
“盯紧她。在太后眼皮底下,她不敢有大动作,但小麻烦不会少。”
“是。”随从领命,悄声退下。
花俞沢的目光,再次投向殿中那抹樱草色的身影。
她已经有些坐不住了,身子微微歪着,狐狸眼半阖,长睫低垂,像是酒意彻底上涌,困倦得厉害。
萧殷正凑在她耳边,不知说着什么,引得她迷迷糊糊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带着醉后的娇憨与不设防,格外勾人。
萧子瑜一脸担忧地看着她,似乎在劝她别再喝了。
柳言之则默默地将她面前的酒壶换成了温水。
容清绝含笑看着这一幕,并未靠近,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花俞沢缓缓站起身。
悄无声息地穿过人群,朝着白柚的方向走去。
他的出现,让原本围在白柚身边的几人都停下了动作,目光各异地看着他。
花俞沢并未理会他们,径直走到白柚身边。
白柚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迷蒙的狐狸眼望着他,好一会儿才认出是谁。
她唇边漾开一个带着醉意的笑容,声音含混不清:
“东家……你来啦……”
她说着,抓住了花俞沢的袖口,依赖地轻轻晃了晃。
“我好困呀……”
花俞沢垂眸,看着那只紧紧攥着自己衣袖的手,以及她写满困倦和依赖的小脸。
那双狐狸眼此刻映着他暗紫色的眼眸,除了他,再无其他。
仿佛刚才周旋于众人之间、应对自如的那个灵巧身影只是错觉。
他心底那股冰冷的烦躁,竟被她这一个无意识的动作,悄然抚平了些许。
他伸手,宽大的手掌轻易地包裹住她抓着自己袖口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她从软榻上轻轻拉了起来。
“既困了,便回去歇着。”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
白柚被他拉得踉跄了一下,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花俞沢稳稳扶住她,这才抬眼,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位。
“姑娘酒意上涌,在下先行送她回去休息。失陪了。”
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容清绝丹凤眼中含笑,微微颔首:
“花老板请便。照顾月妩姑娘要紧。”
花俞沢不再多言,半扶半抱着意识昏沉的白柚,转身朝殿外走去。
萧殷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忽然低笑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有意思。”
萧子瑜默默坐下,拿起一块点心,却食不知味。
容清绝指尖在杯沿停留片刻,端起酒杯,也缓缓饮尽,丹凤眼中思绪难明。
殿内其他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各有计较。
看来,这位月妩姑娘,与她那神秘东家的关系,远比表面看来要复杂得多。
……
花俞沢并未送白柚回月楼。
他带着她,径直朝着太后吩咐收拾出来的凝香阁走去。
一路上,白柚几乎是被他半抱着在走,脑袋靠在他肩窝。
偶尔她还会含糊地嘟囔几句,听不真切,像梦呓。
花俞沢手臂稳稳地揽着她纤细的腰肢。
凝香阁果然如禀报所言,环境清幽雅致,离慈宁宫不过一箭之地。
阁内早已布置妥当,熏了安神的檀香,暖意融融。
花俞沢将她放在铺着软缎的床榻上。
白柚一沾到床铺,便抱着锦被蹭了蹭,很快便呼吸均匀,沉沉睡去。
她脸颊的红晕未退,唇瓣微张,透着不设防的娇憨。
花俞沢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她片刻。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散落在枕边的乌发,动作罕见地迟疑。
最终,他还是收回手,转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
暗紫色的眼眸中,是连他自己都理不清的复杂情绪。
“东家……”
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花俞沢转过身。
床榻上的白柚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迷迷糊糊地望着他,显然还未完全清醒。
“水……”她舔了舔干燥的唇瓣。
花俞沢走到桌边,倒了杯温水,将水杯递到她唇边。
白柚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长睫低垂,乖巧得像只幼兽。
喝完水,她似乎清醒了些,眼神依旧迷蒙,却带着一丝真实的困惑:
“东家……你不开心吗?”
花俞沢动作一顿。
“为什么这么问?”他声音低沉。
白柚歪了歪头,像是努力思考,然后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紧蹙的眉心。
“这里……皱着。”
她的指尖微凉,带着刚喝完水的湿润。
花俞沢握住她的手指。
“没有不开心。”他否认,语气平淡。
白柚却像是没听见,狐狸眼里雾气渐渐散去,露出底下带着醉后直白的怜惜:
“东家总是不开心。”
她说着,环住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颈窝,声音闷闷的:
“月妩想让东家开心。”
她身上清甜的气息混合着酒意,紧密地包裹着他。
花俞沢身体僵住,暗紫色的眼眸骤然深沉如渊。
他沉默了片刻,手臂缓缓收紧,将她娇小的身子完全拥入怀中。
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顶,他闭上了眼。
心底的冰冷和烦躁仿佛被注入了一道温热的暖流。
白柚靠在他怀里,呼吸渐渐平稳悠长,似乎又睡着了。
花俞沢却没有动,依旧维持着拥抱的姿势。
怀中的人柔软,温热,带着令他安心的气息,轻易便瓦解了他白日里筑起的所有冷硬防线。
他从未想过,会有人如此纯粹地,只想要他开心。
不是因为他手中的权势,不是因为他的财富,不是因为他能提供的庇护。
只是因为他。
花俞沢缓缓睁开眼,低下头,看着怀中少女沉静的睡颜。
指腹轻轻抚过她细腻的脸颊,感受着那温热的触感。
他忽然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他对她的关注,早已超出了对一枚棋子的范畴。
他会因为她与旁人亲近而不悦,会因为她的疏离而烦躁,会因为她一句无心之言而心绪难平。
甚至,会因为她一个依赖的举动,而轻易抚平内心的暴戾。
这绝不该是对待棋子的心态。
花俞沢眸色深了深。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将她放在了错误的位置上。
手臂再次收紧,将她更紧密地拥入怀中。
白柚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轻轻嘤咛一声,在他怀里找了个更舒适的位置,再次沉沉睡去。
花俞沢保持着这个姿势,良久未动。
直到窗外传来更漏声,提醒着时辰已晚。
他这才轻轻将白柚放回床榻,为她掖好被角。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凝香阁。
……
翌日清晨,白柚在鸟鸣声中醒来。
宿醉带来的头痛让她忍不住蹙起眉,揉着太阳穴坐起身。
光团的声音兴奋又好奇:【柚柚!你醒啦!感觉怎么样?昨天花俞沢抱你回来的哦!他还在这里待了好久才走!】
白柚唇角微微弯起,带着点小得意:
【我知道。】
光团:【咦?你不是醉了吗?】
白柚走到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略显憔悴却依旧难掩丽色的脸。
【酒是真喝了,头也是真疼。不过……】
她拿起梳子,慢条斯理地梳理着有些凌乱的长发。
【还没到不省人事的地步。】
【我要是不‘醉’,怎么给他机会照顾我?怎么让他看到我毫无防备、全心依赖的样子?】
光团恍然大悟:【所以你昨晚是故意装睡,还说那些话的?】
白柚对着镜子眨了眨眼:
【半真半假吧。酒意是真的,头疼也是真的,不过意识还算清醒。】
【至于那些话……】
她放下梳子,指尖轻轻拂过自己的唇瓣。
【有时候,醉话才最真,不是吗?】
房门被轻轻敲响,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宫女端着洗漱用具和早膳走了进来,恭敬地道:
“姑娘醒了?奴婢伺候您梳洗。太后娘娘吩咐了,让姑娘好生歇着,不必急着过去请安。”
白柚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