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沧溟的手指动了一下，指尖在泥土上划出一道浅痕。他的呼吸依旧微弱，身体没有睁开眼的迹象，但体内某处开始有了变化。
陆清歌已经走了很久。
她沿着南方地脉的走向一路疾行，鞋底踩过焦土与新芽交错的土地。太阳偏西时，她看到了那片废墟——断墙倾倒，石阶碎裂，几株药藤从瓦砾中钻出，叶片泛着淡淡的青光。这是药王谷旧址，也是她师门覆灭的地方。
她没停下脚步，直接走到中央空地。那里有一块凹陷的圆形石台，边缘刻着模糊的卦象，是当年八卦还魂阵的残迹。她从药囊中取出九根银针，每根都沾了血，在八方布下阵眼。最后一针刺入自己手腕，鲜血顺着针尾流入地面。
石台震动了一下。
裂缝中渗出水珠，接着涌出一股清泉。泉水无色透明，却带着温热，像是刚从血脉里流出。它越喷越高，灵气随之升腾，在空中形成薄雾。
远处山风掠过林梢。
洛红鸾落在谷口，脚踝铃音轻响。她看见那股泉水冲天而起，也看见陆清歌跪坐在阵心旁，脸色发白。她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将玄铁骨伞插入地面，右手按向泥土。
寒气蔓延。
地面迅速结冰，泉水被一层层冻结，最终化作一面巨大的冰镜。冰层深处浮现出文字，由符文组成，层层叠叠排列成篇。那些字会动，像活物般游走，最后定格为完整的篇章。
《药灵圣体·本源篇》。
陆清歌抬头看着冰面，声音很轻：“你来了。”
洛红鸾点头，站在冰镜边缘。“这泉水不该这么快醒。”
“它是被龙脉唤醒的。”陆清歌说，“我们只是给了它出口。”
两人沉默片刻。陆清歌撑着伞站起来，走向昏迷的云沧溟。他仍躺在山坡阴影里，衣服破旧，脸上没有血色。她蹲下身，用银针挑开他左手衣袖，露出手腕内侧的脉络。
“他的经脉比之前通畅了。”她说，“混沌道体还在运转，哪怕人没醒。”
洛红鸾走过来，低头看他。“你要让他吸收这个？”
“只有他能接住。”陆清歌把一根银针刺入云沧溟百会穴，又点了几处要穴，“他的体质不排斥任何力量，也不会被反噬。”
冰镜忽然发出一声轻响。
裂纹从中心扩散，却没有碎裂。冰中的法诀开始发光，一缕缕脱离冰面，悬在空中。它们绕着云沧溟旋转，迟迟未落。
“还不够。”陆清歌说，“他得主动触碰才行。”
洛红鸾弯腰，轻轻扶起云沧溟的上半身。他的头靠在她肩上，呼吸拂过她的脖颈。她另一只手托住他的左臂，慢慢向前推，直到指尖碰到冰面。
接触的瞬间，冰镜轰然炸开。
不是破碎，而是整块冰化作流光，卷着法诀冲进云沧溟体内。他的身体猛地一震，皮肤下闪过青翠光泽，如同草木初生。眉心金印微亮，光芒一闪即逝。
陆清歌立刻检查他的脉搏。跳动比之前有力，体温也在回升。
“成了？”洛红鸾问。
“一半。”陆清歌收回银针，“法诀进去了，但他还没消化。现在就像火种进了柴堆，能不能烧起来，看他自己。”
她们将他放回原地。陆清歌靠着玄铁骨伞坐下，闭眼调息。刚才布阵耗了太多心血，她眼前发黑，手指都在抖。
洛红鸾站在原地，看着天空。
云层开始流动，不再是死寂的灰白，而是透出淡蓝。空气中多了某种东西，说不清是什么，但能感觉到——像是久旱之后的第一场雨前的气息。
北境雪山深处，一名闭关三十年的老修士猛然睁眼。他盘坐的洞府外积雪融化，岩缝里冒出嫩芽。他抬起手，掌心向上，感受到一丝灵气正从天而降。
南疆密林中，一个瘫痪多年的散修躺在竹床上。他忽然觉得胸口发热，丹田位置传来轻微跳动。他颤抖着坐起来，试着运转功法，竟一口气打通了堵塞多年的经络。
东海一座孤岛上，年轻弟子正在练剑。他挥到第三式时，剑尖突然带出一圈气旋。他愣住，再试一次，气旋再现。周围的人围上来，惊呼不断。
西荒戈壁的矿洞里，一群挖矿的凡人停下动作。他们闻到风中有甜味，抬头看天，发现沙尘暴停了，远处山巅有光柱升起。
药王谷这边，陆清歌睁开眼。
她察觉到了变化。空气中的灵气浓度提升了，而且越来越稳。她看向那口泉眼，发现水流变小了，但水质更清，每一滴都含着微弱的生机波动。
“这不是普通的复苏。”她说，“是规则在重建。”
洛红鸾低头看自己的手。右手空荡荡的袖子随风摆动，曾经的黑色咒纹已经消失。她抬起手，掌心向上，一缕寒气自然浮现，却不带杀意，反而有种清凉的舒适感。
“我能控制它了。”她说。
陆清歌没回应。她盯着云沧溟的脸，发现他睫毛颤了一下。
“他要醒了？”
没有回答。
但云沧溟的嘴唇确实动了半分，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声音，像是梦话。
洛红鸾走近一步，俯身听。
他说的是两个字。
“药……谷……”
陆清歌站起身，走到泉边。她伸手探入水中，感受那股温热。这水和普通灵泉不同，它像是有意识，会顺着人的经脉走。她突然想到什么，回头看向云沧溟。
“你说……他是混沌道体，能兼容万源。”
洛红鸾点头。
“那如果这泉水是药王谷最后的灵根所化，而他又吸收了《本源篇》……”陆清歌声音低了下来，“他会不会变成新的源头？”
风穿过山谷。
树叶晃动，发出沙沙声。
洛红鸾看着云沧溟，没有说话。但她眼神变了，像是明白了什么。
陆清歌转身回到阵心，重新取出银针。她将九根针插在地上，围成一圈，针尖指向云沧溟所在的位置。然后割破手指，让血滴入每一根针底。
阵法再次启动。
这一次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引导。
泉水的流向变了，不再四散，而是沿着地面纹路汇聚到云沧溟身边。它在他身下形成一个圆形水洼，缓慢旋转，如同微型漩涡。
他的身体开始吸收水分。
皮肤变得湿润，泛出淡淡青光。左眼鳞纹微微闪动，重瞳虽未开启，但眼睑下有光流转。体内的混沌道体正在重组，与药灵圣体的法诀融合。
九州各地的灵气漩涡越来越多。
有的出现在深山古庙，有的浮现在江河交汇处，甚至一些小镇屋檐下也能看到微弱的气旋。修行者们纷纷出关，打坐吐纳，发现以往卡住的瓶颈松动了。
一位老宗主站在山门前，望着天空喃喃：“大道重开……真的回来了。”
药王谷内，云沧溟的手指又动了一下。
这次不是抽搐，而是五指缓缓收拢，抓住了地上的泥土。
陆清歌看见了，低声说：“他在回来。”
洛红鸾站在冰镜残留的基座上，右手轻轻抬起。一滴泉水飞起，落在她掌心。寒气自动包裹水滴，凝成一颗晶莹冰珠。她看着那颗珠子，忽然笑了。
是很淡的笑容，几乎看不出来。
但她确实笑了。
陆清歌也笑了。她靠回伞边，疲惫地闭上眼。
“等他醒来，会看见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风更大了些。
吹动云沧溟额前的碎发，露出眉心那枚细小的金印。它又亮了一次，光芒比之前更稳。
远处传来鸟叫声。
一只青羽鸟从林中飞出，落在泉眼边上。它低头喝水，喝完后振翅起飞，朝着北方飞去。
它的翅膀划过天空，留下一道淡淡的气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