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后,黑石峪。
尧靠在山岩后,看着峪口方向。天色将晚,峪中雾气渐起。他们比预定时间早到了三天,但另外两路的人还没到。
银羽检查完最后一道预警陷阱,回到岩洞。“我在南坡发现了打斗痕迹,有三具尸体。两个是我们的人,一个是吞噬者单位,尸体已经处理了。”
“其他痕迹呢?”
“往峪里来了,但断断续续。他们可能在躲避追捕,绕了远路。”银羽坐下,从皮囊里倒出最后一点水,喝了一半,递给尧:
“我们的干粮还能撑两天。如果明天日落前他们不到,我们必须走。”
明镜在岩洞深处画符,黄纸铺了满地,他手指渗血,用血混着朱砂勾勒符文。
“我布了‘隐踪阵’,能遮蔽气息十二个时辰。但用过之后,我会虚脱一天,无法战斗。”
“追兵离我们多远?”尧问。
“五十里,至少三队,每队十人以上。”明镜没抬头:
“而且有飞行的侦察单位,我在两个时辰前看到天空有黑影盘旋。”
尧看向峪口,黑石峪地形险要,两侧悬崖,中间一条窄道,是个设伏的好地方。但如果被困在这里,也是个死地。
“如果来的是敌人,不是我们的人呢?”银羽突然问。
“那就打。”尧说,“黑石峪易守难攻,我们可以用地形消耗他们。杀够本,再突围。”
“然后呢?雁门还有八百里。”
“走一步算一步。”
夜幕彻底降下,三人轮流守夜。
子时,轮到尧。
他坐在岩洞口,听着风声。
胸口的金色纹路在黑暗中微微发亮,伤口已经不痛了,但能感觉到某种东西在皮肤下游走——像是地脉能量在维持他的生命。
“许负。”他低声说,“如果你能听见,告诉我该怎么做。”
风声呜咽,没有回应。但尧突然感觉地面传来轻微震动,很有规律,像是……心跳。
他趴下,耳朵贴地。震动来自东南方向,距离大约三十里,正在接近。不是马蹄,马蹄声更碎。这震动整齐沉闷,像是重步兵行军。
很多人。
尧立刻摇醒银羽和明镜,“有军队接近,至少三千人,从东南来。”
明镜闭眼感知:“是活人军队,不是吞噬者单位。但没有军旗号角,行进很安静——是夜袭部队。”
“冲我们来的?”银羽问。
“黑石峪是北上要道之一,但并非唯一道路。”尧快速分析:
“三千人不是小数目,调动需要时间。鬼臾七天前才控制朝堂,就算立刻调兵,也要三天整军,四天行军。时间刚好对得上。”
“也就是说,鬼臾七天前就判断我们会走这条路。”银羽脸色难看,“他算准了。”
明镜已经开始收拾符箓:“隐踪阵还能维持四个时辰。如果我们现在离开,他们找不到。”
“但另外两路的人可能会来。”尧说,“如果我们走了,他们撞上军队,必死。”
“如果我们留下,三千对三,也是死。”
岩洞陷入沉默。
远处传来夜枭的叫声,一声,两声,三声——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表示安全。
尧眼睛一亮:“是我们的人!”
三人冲出岩洞,向暗号方向潜去。在峪口北侧一片乱石后,他们找到了五个人。都是伤员,个个狼狈,但都活着。
领队的是个独臂汉子,叫黑山,原是银羽卫的小队长。
“相国!我们甩掉了追兵,但老吴那队……全灭了。
我们看见他们的尸体挂在树上,警示用的。”
“其他人呢?”银羽问。
“分散了,约定在黑石峪汇合,但可能……”黑山摇头:
“我们一路上看见三处埋伏点,都有吞噬者单位守着。能冲到这里的,恐怕就我们这几个人了。”
尧清点人数:黑山队五人,加上自己三人,共八个。
其中三个重伤,两个轻伤,只有黑山,银羽和自己还有完整战力。
“军队要来了,三千人,离这里三十里。”尧直接说,“我们必须立刻离开黑石峪。”
“往哪走?”一个伤员问,“南面是追兵,东面是平原,西面是悬崖,北面……北面峪口外可能有埋伏。”
明镜展开地图:“有一条路,很险。从西面悬崖攀下去,有一条猎人小道,沿山脊走,可以绕过黑石峪,但要多走一百多里,而且伤员攀不了崖。”
“那就分兵。”尧说,“能攀崖的走山脊,伤员走峪口——但不是往北,是往南。”
“往南?”黑山愣住,“那不是自投罗网?”
“三千军队的目标是我们。如果发现峪里有人,会全力围剿。伤员往南走,制造痕迹,引开他们。能攀崖的趁机北上。”尧看着伤员们:
“这个任务,活下来的机会很小。”
三个重伤员对视一眼,一个年轻人笑了:“相国,我老家在雁门关。如果能死得离家乡近点,挺好。”
“我也去。”另一个说,“反正这伤也撑不到雁门了,不如死得有用些。”
黑山要说话,被尧按住:“你得走山脊。我需要有人到雁门,告诉戎桀朝廷的阴谋,告诉他流民潮是陷阱。”
“可他们……”
“这是命令。”尧说,“银羽,明镜,黑山,还有你们一个轻伤的,跟我攀崖。
其余三人,往南,动静越大越好。”
没人反驳,三个重伤员开始整理装备,把仅剩的干粮和水都留给要北上的人。
那个年轻人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黑山:“如果我死了,把这玉佩给我娘。就说……就说儿子战死了,没丢人。”
黑山接过玉佩,手在抖。
“出发。”尧转身,不再看他们。
子时三刻,西面悬崖。
尧用绳索把银羽和明镜吊下去,然后是黑山和一个轻伤员。
他自己最后下,悬崖陡峭,下到一半时,听见黑石峪里传来爆炸声——
是伤员们触发了明镜留下的部分符箓,故意引军队过去。
接着是喊杀声,很快又弱下去。
没人说话,五个人在黑暗中攀爬,只有绳索摩擦岩石的声音。
快到崖底时,银羽突然低喝:“下面有人!”
尧低头看,崖底阴影里站着十几个人影,仰头看着他们。
不是军队,衣着杂乱,但手里都拿着武器。
“下还是不下?”黑山问。
“下。”尧说,“悬在半空更危险。”
五人落地,刀剑出鞘。对面的人没动,一个老者从人群中走出,举着火把。火光映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瞎了一只眼。
“可是尧相?”老者问。
尧警惕:“你是?”
“老朽陈石,北地猎户。”老者拱手,“七天前,有位白衣女子托梦给我,说尧相会在此处遇险,让我带人接应。”
“白衣女子?什么模样?”
“看不清脸,但说话很好听。她说她姓许,曾是国师。”陈石说:
“她还说,地脉有感,让我等助相国北上。”
尧和银羽对视,许负果然还有意识残留。
“你们有多少人?”尧问。
“这附近六个村子,能打仗的男丁三百二十人。”陈石说:“但我们只有猎弓柴刀,没经过战阵。”
“足够了。”尧说,“追兵很快会找到这里。我们需要向导,绕过军队封锁,尽快北上。”
“往北的路都被军队封了。”陈石摇头,“官道、小路、山隘,都有哨卡。每个哨卡至少百人,带强弩。”
明镜上前:“有没有路,连军队都不知道的?”
陈石想了想:“有一条。走‘死人谷’,那是古战场,传说有怨灵徘徊,军队不敢进。但……活人进去,也未必出得来。”
“怨灵?”银羽皱眉。
“四十年前,北戎入侵,三万大军在谷中全军覆没。
后来进去采药打猎的,经常失踪。”陈石说:
“但那位许姑娘托梦时说,如果相国要走这条路,她会帮忙。”
尧沉默片刻:“就走死人谷。现在出发。”
“现在?”陈石看看天色,“谷中夜晚更危险……”
“追兵不会等我们。”尧说,“请带路。”
陈石点头,对身后猎户们挥手。十几人散入林中,像影子一样无声。
同一时间,黑石峪南口。
三个伤员背靠背,被三百士兵围在中间。他们周围倒着二十多具尸体,但更多的士兵正在逼近。
带队的是个年轻将领,穿禁军铠甲,眼神冷冽:“尧在哪?”
“不知道。”年轻人笑,满口血。
“说出来,饶你们不死。”
“我信你?”年轻人啐了一口血沫,“鬼臾的狗,说话不如放屁。”
将领挥手,弩箭齐发。
三个伤员没有躲,也没法躲。箭矢穿透身体,他们倒下,但没死透。
年轻人趴在地上,看着北方的夜空。他想起娘做的面,想起雁门关的冬天,想起小时候在关墙上玩耍。
“娘……儿子……没丢人……”他喃喃,闭上了眼睛。
将领蹲下检查尸体,皱眉:“没有尧。他们是在拖延时间。”
副将问:“追不追?”
“追。”将领起身,“但他们可能走了山脊,也可能走了别的路。
兵分三路,一路搜山,一路往北堵峪口,一路跟我去附近村子——他们需要补给,肯定会找当地人。”
“要不要上报?”
“报什么?”将领冷笑,“三千人抓不到八个人,鬼臾大人会不高兴。
在他不高兴之前,我们必须把尧的人头带回去。”
军队分头行动,火把在山林间移动,像一条条发光的蛇。
而在他们头顶的悬崖上,一只夜枭静静立着,眼睛在黑暗中泛着淡淡的金光。
它看着军队分散,然后振翅飞起,朝着死人谷方向。
谷中,尧突然抬头,看见夜枭掠过夜空。
他胸口金色纹路微微发热。
“快到了。”他低声说,不知是对同伴说,还是对自己说,“雁门,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