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武城的晨光带着初春的微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洒在肃宗李亨书房的鎏金案几上。案几上整齐叠放着几份奏折，最上方是李光弼连夜送来的急报，朱红的火漆印还泛着淡淡的光泽。李亨端坐案前，指尖捏着那份急报，目光却久久停留在 “三日后袭扰叛军洹水补给线，无需李默将军预测天气” 这行字上，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眼神中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 —— 有疑惑，有欣慰，更有几分难以言说的警惕。
自饶阳之战后，李默便以 “天气预测耗神” 为由，拒绝再为前线提供气象信息。起初李亨并未在意，只当他是连日操劳，需要休养。可如今李光弼主动提出无需预测天气，这让他不由得想起军中那些若有若无的流言，心中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泛起圈圈涟漪。
“陛下，时辰不早了，该用早膳了。”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传来，心腹宦官李辅国端着一只描金漆盘走进书房，盘中放着一碗温热的粟米粥，还有两碟精致的小菜。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案边，见李亨仍盯着急报出神，声音放得愈发柔和：“您这几日为平叛之事日夜操劳，饭食总是不定时，长此以往，身子可吃不消啊。”
李亨缓缓抬起头，将手中的急报随手扔在案上，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李默又拒绝了？前几日烧毁叛军博陵粮仓，全靠他预测的大雾才得手，如今要袭扰洹水补给线，他倒不肯再用那本事了。” 他拿起漆盘中的玉筷，却没有立刻动筷，目光依旧落在那份急报上，像是在琢磨其中的深意。
李辅国将漆盘轻轻放在案几一角，垂下的眼帘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恭顺。他躬身站在案边，声音压得更低了些：“陛下，老奴倒觉得，李默将军此举，或许并非只是‘耗神’那么简单，这里头…… 或许另有深意。”
“哦？” 李亨挑眉，放下手中的玉筷，看向李辅国，“你跟在朕身边多年，心思缜密，说说看，他能有什么深意？” 在李亨眼中，李辅国虽出身低微，却极善察言观色，往往能说出一些大臣们不敢直言的话，这也是他一直信任李辅国的原因之一。
李辅国左右看了看，确认书房内只有他们两人，连守在门外的侍卫都离得远远的，才上前半步，将声音压到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的程度：“陛下您仔细想想，李默将军能预知三日内的天气，连雾起雾散的时辰都能说得分毫不差，这本事可不是常人能有的啊。前几日烧博陵粮仓，刚巧就有大雾掩护；饶阳之战前，他特意叮嘱李光弼将军多留意陌刀营士兵赵虎，结果赵虎转头就为了断后殉国 —— 老奴这几日在军中走动，听闻已有流言，说李默将军能‘断人生死，掌人祸福’，甚至还有人说他是‘天人下凡’，带着天命来助大唐平叛的。陛下，这‘天人下凡’的说法，可不是人臣该有的能耐啊！”
“啪！” 李亨手中的玉筷猛地落在漆盘中，溅起的粟米粥汁洒在案几的奏折上，留下点点污迹。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怒意：“放肆！不过是军中无知士兵的胡乱揣测，你也敢拿来在朕面前挑拨君臣关系？李默是朕亲封的参赞军机，为平定叛乱立下了汗马功劳，岂能容你这般妄议！”
李辅国被李亨的怒意吓得 “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额头撞在青石板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陛下息怒！老奴不敢挑拨陛下与李默将军的君臣关系！只是…… 只是这流言在军中传得沸沸扬扬，连禁军的士兵都在私下议论，说李默将军的能耐远超常人，比陛下更得军心。老奴是忧心陛下的威严受损，担心日后难以驾驭，才斗胆在陛下面前提及此事啊！”
他这番话，像是一根细细的针，精准地刺中了李亨心中最敏感的地方。李亨站在原地，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李辅国，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他不由得想起去年马嵬坡兵变时，李默提前预言 “六军不发，必诛杨氏”，最后果然应验；想起安禄山刚起兵叛乱时，朝中大臣都惊慌失措，唯有李默断言 “叛军虽势大，不过三年必败”；更想起如今军中，郭子仪、李光弼等老将提及李默时，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敬佩，甚至连一些年轻将领，在讨论战术时，都下意识地说 “不如问问李将军的意思”，这份威望，隐隐有盖过他这个帝王的趋势。
“天人下凡？” 李亨喃喃自语，指尖渐渐变得冰凉。他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刚抽芽的柳树，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 他既需要李默的才智来平定叛乱，早日收复两京，可又忌惮李默那超乎常人的能力，更担心哪一天，这 “天人下凡” 的说法，会让李默生出不臣之心。“他若真是天人，朕又能留他到几时？他若想取朕而代之，朕又有什么能力阻拦？”
李辅国跪在地上，悄悄抬起头，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李亨的神色。见李亨的语气松动，脸上的怒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索，他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他连忙继续说道：“陛下，老奴并非质疑李默将军的忠心，只是自古以来，‘功高盖主’四个字，便是君臣之间最大的忌讳。您看郭子仪、李光弼两位将军，虽也骁勇善战，为大唐立下赫赫战功，却始终谨守臣道，凡事都先请示陛下，从不敢有半分逾矩。可李默将军呢？他敢在朝堂上直言反驳您的提议，敢自主决定是否使用他的‘预知’之能，如今军中流言四起，他也置之不理，既不上疏自辩，也不约束下属 —— 这不是恃才傲物，是什么？长此以往，军中将士只知有李默，不知有陛下，那可就危险了！”
李亨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的雕花。他不得不承认，李辅国的话虽然刻薄，却戳中了要害。他经历过安史之乱的颠沛流离，从长安出逃时的狼狈，马嵬坡兵变时的无奈，这些记忆都深深烙印在他的心底。他知道权力的宝贵，也知道为了守住权力，必须防患于未然。如今李默手握军权，又有 “天人” 之名，若是真有反心，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您还记得前朝的安禄山吗？” 李辅国见李亨的神色越来越凝重，连忙趁热打铁，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蛊惑，“安禄山当年也是深得玄宗陛下的信任，手握三镇重兵，玄宗陛下甚至还赐他铁券丹书，可最后呢？他还不是起兵叛乱，差点颠覆了大唐的江山！李默将军的本事，可比安禄山大多了，安禄山只是骁勇，李默却能‘预知未来’，若是他有反心，危害可比安禄山大多了！”
“住口！” 李亨猛地转过身，眼神凌厉如刀，死死盯着李辅国，“李默岂能与安禄山相提并论！安禄山本就野心勃勃，早有反意，而李默自归顺以来，始终尽心尽力辅佐朕平叛，从未有过半分不臣之举。他若真有反心，早在马嵬坡时便可挟持朕，何必等到今日？”
话虽如此，李亨心中的恐惧却已悄然生根发芽。他深知人性的复杂，也明白权力能轻易改变一个人。如今李默需要借助他的帝王身份来施展抱负，可一旦叛乱平定，天下太平，一个能预知天气、似能影响生死，又深得军心的臣子，还会甘心屈居人下，做一个安分守己的臣子吗？
“老奴知错！老奴不该将李默将军与安禄山相提并论！” 李辅国连忙低下头，声音中带着几分惶恐，“只是老奴跟随陛下多年，心中唯有陛下一人，见不得陛下受半分威胁。您若还信任李默将军，便该找个机会敲打敲打他，让他知道君臣之别，不可恃才傲物；若您心中已有疑虑，也该早做打算，暗中布置，免得日后养虎为患，悔之晚矣啊！”
李亨沉默了良久，书房内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声。他走到李辅国身边，缓缓开口：“朕知道了。你先起来吧，此事不许再对外人提及半个字，免得扰乱军心，影响平叛大局。”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的信任已经开始动摇，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再也无法轻易拔除。
“老奴遵旨！谢陛下宽恕！” 李辅国连忙从地上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擦去额头的冷汗，低垂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 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怀疑就像藤蔓，只要种下一颗种子，迟早会在肃宗心中疯长，将李默紧紧缠绕，最终将其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李亨重新坐回案前，目光落在那份被粥汁弄脏的急报上，再也没了往日的信任与期待。他拿起案上的朱笔，想要在急报上批复，可笔尖悬在纸上，却迟迟没有落下。李辅国的话反复在他脑海中回荡：“天下平定之后呢？李默还会甘心做您的臣子吗？” 这个问题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窗外的鸟鸣声清脆悦耳，庭院中的柳树也在晨光中舒展着新绿，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可在李亨眼中，这美好的春日景象却像是在嘲讽他的多疑与不安。他知道，从今日起，他与李默之间那层君臣相得的薄纸已经被捅破，权力的暗流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将两人推向了不同的阵营。未来的平叛之路，不仅要面对叛军的刀光剑影，还要提防来自内部的猜忌与算计，这让他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