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西省。
深秋的阳光带着一种虚假的暖意，洒在万泰科技的大楼上。此时此刻，这里不再是一家正在遭受超级大国制裁的企业，而更像是一个正在举办庙会的庆典现场。
与大洋彼岸华盛顿特区那阴雨连绵、愁云惨淡的氛围截然不同，海西省的天空蓝得有些不真实，仿佛连老天爷都在配合这场全民狂欢。
万泰科技大楼前的广场上，原本那个不起眼的喷水池已经被淹没在了鲜花的海洋里。百合、康乃馨、红玫瑰，甚至是带着露水的野花，被一层层地堆叠在一起。
不知名的市民自发地涌来，他们或者是骑着电动车的外卖小哥，或者是提着菜篮子的退休大妈，甚至是路过的小学生，每个人都想在这场“对抗强权”的胜利中留下一点自己的痕迹。
红色的横幅挂满了大楼的外墙，甚至遮挡了部分办公室的采光。
“民族脊梁，智斗强权！”
“万泰科技，中国人的骨气！”
“给王总点赞！给泰迪熊点赞！”
甚至还有人送来了一面巨大的锦旗，上面用金线绣着“当代沈万三，商界霍去病”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混搭称号。
保安队长老李这两天嗓子都喊哑了，他一边维持秩序，一边还得帮着收那些奇奇怪怪的礼物——有一筐自家种的红薯，有几只活鸡，甚至还有一位老中医送来的一大罐号称能“补气壮胆”的药酒。
而在网络世界里，狂欢的烈度更是呈几何级数增长。
王大发的个人微博粉丝数，在短短48小时内从原本的几十万僵尸粉，暴涨到了五百五十万，而且还在以每小时十万的速度激增。每一条评论都是清一色的“排面”、“硬气”、“路转粉”。
淘宝和拼多多上的义乌商家们展现出了惊人的敏锐度。仅仅一夜之间，王大发那张在那张着名的“泰迪熊发布会”上的照片——穿着不合身的西装，一脸无辜地摊开双手——就被印在了数以万计的t恤、手机壳、甚至是抱枕上。
那句带着浓重海西口音的蹩脚英语：“I just make chips, no war.”（我只造芯片，不造战争），瞬间成为了年度最火的流行语，甚至被做成了鬼畜视频的洗脑bGm。
万泰科技大楼顶层，董事长办公室。
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高希霸雪茄那昂贵的烟草味。
王大发整个人陷在那张宽大的真皮老板椅里，两只脚毫无形象地翘在办公桌上，手里捧着最新的华为折叠屏手机，笑得脸上的肉都在颤抖。
屏幕上，一段抖音视频正在循环播放。视频里的王大发被网友用AI技术换脸成了《第一滴血》里的兰博，赤裸着上半身，肌肉虬结，但手里抱着的不是m60机枪，而是一只巨大的、萌萌的泰迪熊。背景音乐是激昂的《向天再借五百年》混音版。
“嘿！杜老板！你快来看这个！”
王大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把手机屏幕转向坐在对面的杜铭，“这帮网友太特么有才了！把我p成了兰博！还说我是‘守护全世界最好的泰迪熊的男人’！哈哈哈！哎哟我不行了，肚子疼……”
王大发一边笑，一边习惯性地去摸桌上的金质打火机。他想点燃那根已经熄灭了半截的雪茄，庆祝这人生的高光时刻。
“啪嗒。”
“啪嗒。”
不知是因为手滑还是没气了，打火机响了几次，却怎么也打不着火。
就在他准备用力甩两下的时候，一只修长、干燥、且异常沉稳的手伸了过来，按住了他的手背。
那只手的温度很低，冷得让王大发浑身一激灵。
杜铭坐在对面。他的脸色平静得有些冷淡，甚至透着一种与周围狂热气氛格格不入的肃杀。
他没有看那个搞笑视频，也没有看窗外的鲜花广场，而是死死地盯着王大发那张因为兴奋而充血涨红的脸。
“大发，笑够了吗？”
杜铭的声音不大，语速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盆带着冰碴子的冷水，精准地浇在了王大发那颗躁动的心脏上。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那个循环播放的鬼畜视频bGm显得格外刺耳。
王大发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僵在了一半，显得有些滑稽。他讪讪地放下手机，关掉了视频。
“呃……杜老板，咋了这是？”王大发有些摸不着头脑，甚至觉得杜铭有点扫兴，“咱们这不是赢了吗？我看网上都在夸咱们，连央媒都点名表扬了，说咱们是有担当的民营企业，给中国人争了气……”
“赢？”
杜铭冷哼了一声。他站起身，径直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明媚的阳光，是沸腾的人群，是无尽的赞美。但杜铭却像是看到了洪水猛兽一般，伸手拉动了百叶窗的拉绳。
“哗啦——”
随着叶片的翻转，阳光被切割成碎片，最后彻底被阻隔在窗外。办公室里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仿佛从正午直接进入了黄昏。外面的欢呼声也变得沉闷遥远，像是一场隔着玻璃的哑剧。
“大发，你记住了。”
杜铭转过身，背对着昏暗的光线，那双眼睛在阴影中闪烁着锐利如刀的光芒：
“在这个世界上，英雄通常死得最快。”
王大发眨了眨眼，有些不服气：“杜老板，你也太悲观了吧。这次是美国人自己作死，咱们占着理呢。”
“理？”杜铭走到王大发面前，双手撑在桌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以为美国是因为‘理亏’才退缩的吗？不，他们是因为‘痛’才退缩的。我们这次不仅打了科尔曼的脸，还打了白宫的脸，打了五角大楼的脸。我们让他们在全世界面前像个小丑一样出丑。”
杜铭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
“你想想，科尔曼虽然倒了，但他只是个替罪羊。美国还在。那个庞大的、运转了上百年的官僚体系还在，那些无孔不入的情报机器还在，那个全球最强大的军事力量还在。”
“你这次让他们丢了这么大的人，你觉得那些习惯了当世界警察的昂格鲁-撒克逊人，会善罢甘休吗？”
王大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有些发干。
杜铭继续说道，语速加快，像是在进行一场残酷的推演：
“现在舆论把你捧得越高，把你塑造成完美的‘民族英雄’，将来你摔下来的时候就越惨，死得就越透。”
“英雄是不允许有瑕疵的。但你是商人，怎么可能没有瑕疵？如果有一天，美国人缓过劲来，不再明火执仗地派军舰，而是动用他们最擅长的‘显微镜执法’——”
“他们会查你在开曼群岛的每一笔转账，查你在十年前是不是漏交了一百块钱的税，查你的某个零件是不是用了来自伊朗的铜，甚至查你二十年前是不是在酒桌上说过一句不该说的话。”
“只要抓住了这一点点把柄，他们就会无限放大。到时候，那些今天把你捧上神坛、送你锦旗的人，会觉得受到了欺骗。他们会第一时间倒戈，用最恶毒的语言把你踩进泥里，再踏上一万只脚。”
“这就叫——捧杀。”
最后两个字，杜铭说得很重。
王大发手里的那半截雪茄，“啪嗒”一声掉在了红木桌面上，滚落到地上。
背后的冷汗，终于顺着脊梁骨流了下来，浸透了那件昂贵的衬衫。他原本被胜利冲昏的头脑，像是被冷风吹过，瞬间清醒了。
他太了解杜铭了。杜铭从不开玩笑，他的每一次预言，最后都变成了该死的现实。
“那……那咱们咋办？”王大发的声音有些发抖，刚才的意气风发荡然无存，“难道认怂？把锦旗退回去？跟美国人道歉？”
“不是认怂。是降温。是蛰伏。”
杜铭重新坐回椅子上，那股压迫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理性和冷静。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早已拟好的、厚达二十页的公关与战略调整方案，推到王大发面前。
“这是我昨晚连夜做的‘撤退路线图’。你必须严格执行，不折不扣。”
“第一，”杜铭竖起一根手指，“立刻停止国内所有的宣传配合。让你那个兴奋过度的公关部总监闭嘴，不要再买任何热搜，不要再发任何挑衅美国的话。
把所有的功劳，都归结于‘误会’的消除和‘法律’的胜利。你要在公开场合表现得像个受宠若惊、甚至有点惶恐的小商人，而不是一个打败了巨龙的屠龙者。”
“可是流量……”
“流量是毒药！”杜铭瞪了他一眼，
“第二，通知德国方面，尼克森工厂立刻准备复产。姿态要做足，要高调感谢德国政府的斡旋。不能真的把德国人逼急了，我们要让欧洲人觉得我们是理性的生意人，是被迫反击，而不是故意搞破坏的麻烦制造者。”
“第三……”
说到这里，杜铭的眼神变得变得异常幽深，像是望向了大洋彼岸那个看不见的战场。
“斯特林那边，真正的谈判要开始了。”
“大发，你要记住，我们不能真的指望美国国会给我们开支票。”
“我们要的是生存空间。”
“我们要用这次千载难逢的胜利，用那只泰迪熊换来的巨大的道德筹码，去换取一张长期的、具有法律效力的‘免死金牌’。”
王大发听着，不住地点头。他拿起那份文件，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条款和应对策略，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敬畏。
他突然意识到，杜铭才是一个真正的、冷静到可怕的顶级棋手。
当所有人都在为那个精彩的“过人动作”欢呼时，杜铭已经看穿了整场比赛的终局，并开始布局下一场更加凶险的联赛。
他从不被掌声迷惑，他只看重棋盘上的实地。
“听你的，杜老板。”王大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从地上捡起雪茄，直接扔进了垃圾桶，“我这就让人把那些锦旗收起来，把横幅撤了。那个……我要不要去医院装个病？显得弱势一点？”
杜铭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不用。你只要继续演好你那个‘只懂赚钱、不懂政治’的土老板形象就行了。那是你最好的保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