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敬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拍着大腿喊道:“县尊,以下犯上、抗命不尊可是要夺职问罪的!”
“西河县家底丰厚,怎么样都能凑出这笔钱。”
“您何必赌一时之气,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啊!”
陈善大义凛然:“若是一己之利,杨郡守要什么本县给什么。”
“无非是散尽家财,罢官免职,他还能拿我怎地?”
“可他要的是百姓家里多年辛苦积攒的家私,米缸里仅剩的一点米粮。”
“本县绝不能答应!”
他解下头上的高山冠,神色无比坚毅:“诸位,修德先行一步,现在就去向杨郡守请辞。”
“这鸟官我不干了!”
“谁能征得上山泽税,让他找谁去!”
众人轰然离席,乱糟糟地围住他劝阻。
“县尊,切不可意气用事。”
“您辞了官,让我等如何是好?”
“无论有没有这身官服,您都是我们的县尊。”
“他杨樛算个什么东西!县尊勿需理会,只待他找上门,我等率领乡民给他点颜色看看!”
“西河县上下一体,还怕他个劳什子的郡守作甚?”
娄敬在旁边急得团团乱转:“县尊撕了郡府发下来的公文,又抗拒上命不尊,到时候朝廷处置下来,可该如何是好呀!”
下属官吏同仇敌忾,纷纷鼓噪呼喝。
“朝廷若要处置,就将我等全部裁撤了!”
“是呀,有本事就把西河县全体官吏一同罢免,我等誓死与县尊同进同退!”
“县尊抗命是为了百姓、为了公义,吾等岂有畏缩退却之理?”
娄敬顿时哑然,随后又道:“那朝廷来拿人问罪该怎么办?”
一名乡游徼拍着胸脯保证:“县尊尽管放心,只要西河县还有一个青壮,任谁来了也休想把您带走!”
娄敬苦着脸念叨:“说是这样说,可朝廷总有办法。若是将县尊调任别处,或者召去郡府,难道还能再次抗命不成?”
乡游徼脱口而出:“怎么不能?”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县尊不遵乱命,有何不可?”
余者纷纷颔首赞同。
“县尊,您就安安稳稳待在县衙里,上方发来的乱命,一概不管不问。”
“西河县虽然比以前富庶了,可骨头没有软!”
“我等只听您的号令,换了别个可不好使!”
“县尊,您尽管安心。万一事不可为之时,自有民意汹汹。哪怕把天捅个窟窿,我等也会把您保下来!”
陈善表现得犹犹豫豫。
“本县自此不再尊奉上命?”
“理他作甚!”
“尔等还听我调遣?”
“县尊有令,吾等莫敢不从。”
陈善痛心地别过头去,吩咐道:“娄县丞,拿酒来。”
黑底陶碗在案上一字摆开,清冽的酒水哗哗倒下。
陈善主动端起酒碗,言辞恳切地说:“西河县能有今日,少不了我们每一个人的付出。”
“其中有多少苦难和辛酸,流了多少血汗和眼泪,只有我们自己清楚。”
“自从杨郡守上任之后,苛索无度、肆意妄为!屡次三番借故寻衅!”
“至此乱命频出,逼迫甚急。”
“本县非不愿为,实不能为也。”
“今日与西河县全体同僚饮酒盟誓——凡上司乱命一概不受,万事皆以西河百姓利益为重!”
“干!”
众人士气振奋,端起酒碗:“干!”
喝完酒之后,下属官吏七嘴八舌地讨论起如何应对朝廷的处置和追责,直到太阳西斜才陆续散去。
陈善长舒了口气,略显疲惫地坐在屋前的石阶上。
风很冷,吹得面孔冰凉发硬。
夕阳的余晖又很暖,丝丝的温意仿佛眷恋着世间的繁华,迟迟不肯离去。
娄敬送完宾客后返回庭院,看到陈善舒服地眯上眼睛,静静地沐浴在绚丽的辉光之中,忍不住打趣道:“县尊好雅兴。”
“老娄,过来坐。”
陈善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娄敬洒脱地迈步走来,与他一样坐在台阶上欣赏天边的夕阳。
“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现在吧,有点如释重负,又有点抑制不住地激动。”
“好似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又像踏上一场前途莫测的旅程。”
陈善絮絮叨叨述说着此时的心境。
娄敬不由升起戏弄之心,板起面孔严肃地说:“县尊,您此举形同割地自立!”
“郡府不能容、朝廷不能容、始皇帝更不能容!”
“偌大的天下,再无你容身之地!”
“您考虑清楚了吗?”
“迈出这一步,便再无回头路!”
陈善揽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倘若你我不幸事败,押赴咸阳受审,我便说是受你唆使才铸下大错。”
“届时你凌迟,我车裂。”
“修德好歹拼一拼还能留个全尸,你都碎成渣子了!”
娄敬不禁莞尔:“倒不如把你我的残躯收拾在一起,丢弃到河里。”
“等鱼虾吃进肚子,便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下辈子咱们再继续合伙共谋大事,岂不美哉?”
陈善瞪大眼睛:“都下辈子了,咱们还造反?”
娄敬一本正经地说:“只要世间还有不公、不正、不平、不义之事,自然不乏心怀狭义心肠者登高疾呼,为民众奔走请命。”
“以敬私下的想法,咱们的事业长远着呢!”
“休说下辈子,即使再加上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你我都不必为此发愁。”
陈善情不自禁竖起大拇指:“老娄,遇到你我真是捡到宝了。”
娄敬拱手回礼:“敬也要感谢县尊,让在下参与到这项前途远大的事业。”
双方对视一眼,仰天大笑好不欢畅。
“县尊!”
“烟花盛会的场地布置好了,请您去检验视察。”
傅宽不知道找了多少地方,好不容易才见到陈善的踪影。
他在西河县无亲无故,军队整训又暂时停下,便帮忙干些跑腿打下手的活计。
“又来了一个。”
陈善站起来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
“这个入伙时间太短,顶多算个从犯,判个腰斩不能再重了。”
娄敬像模像样地点评对方。
陈善反驳道:“我看未必。”
“以傅宽之勇猛,战阵冲杀,斩个千人万人都不在话下。”
“至少也得落个杀人魔王的名头。”
他心中默默想道:败了才是杀人魔王,要是成了那就是万夫莫敌、青史留名的开国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