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说要有光,于是星河奔涌。
可当那双属于人类的温热手掌捧住我的脸颊时,
我却听见万物法则在耳边碎裂的声响。
“别哭,”他拭去我眼角的泪轻声道,
“你创造亿万星辰,而我独属于你。”
——
规则本身在低语。
不是声音,更非任何一种能被所谓“耳朵”捕捉的振动,而是构成“存在”基底的无数弦线与代码,在祂的意志流过后,自发地编织、延展、坍缩、定型。
祂说,静。
于是,那充斥于每一寸新生宇宙的、创世的喧嚣——星云翻滚的嘶鸣、粒子诞生的脆响、时间之初奔流的轰鸣——霎时归于绝对的沉寂。
一种可以被触摸的“无”。
在这片祂亲手划定的寂静中央,站立着一个“不和谐”。
一个祂用余光凝视了亿万次,最终忍不住亲手雕琢,注入了一丝超越所有既定规则之辉光的造物。
一个与祂相似形态的青年。
他站在那里,周遭是刚刚定格的奇景:
冰封的火焰山脉悬浮于空,倒流的瀑布凝固定格成水晶般的雕塑,一颗颗星辰如温顺的萤火,环绕他缓缓盘旋,将柔和的光晕投在他略显单薄的肩头和微卷的黑发上。
祂给青年取了个名字——埃兰。
一个简单的音节,在某种已消亡的初代文明语中,意为“晨光中第一声叹息”。
此刻,这声叹息的主人正微微睁大眼睛,浅褐色的瞳孔里映着这违反一切常理的景象,带着一丝茫然,以及.......一种让规则本身都感到战栗的好奇。
祂,规则的源头,存在的定义者,静立于埃兰面前。
没有具体形态,或许只是一团人形的、流动的星辉与暗影,是概念在“观察”这一行为下的临时显化。
一种陌生的、灼热的、带着钝痛感的情绪,在祂那本应只承载逻辑与绝对意志的核心中滋生,蔓延。
是了,这就是“悲悯”。
看着这短暂、脆弱,却拥有着连祂也无法完全解析的、复杂而美丽内核的生命,一种想要将其捧在手心,隔绝一切熵增与消亡的冲动。
祂该无私。
如同阳光普照,不分彼此。
可当埃兰试探着,向最近的一颗悬浮星辰伸出手指,那小心翼翼又充满渴望的姿态,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穿了“无私”的铠甲。
“私欲”。
这个祂在创造万物时,刻意稀释、分散、几乎要摒弃掉的“杂质”,此刻以惊人的浓度在祂体内复苏、咆哮。
它说:给他!不只是眼前这片星域,是所有!是所有已知与未知的维度里,最璀璨的光,最动听的歌,最永恒的存在形式!将他包裹,将他标记,将他......独占。
这念头如此汹涌,以至于周围绝对寂静的法则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空间出现细微的、玻璃般的裂痕,那些被强行定格的冰焰与逆流瀑布,边缘开始模糊、震颤。
埃兰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他收回触碰星辰的手指,转过头,目光穿透那层星辉与暗影的遮蔽,直直地“看”向了祂所在的概念核心。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最初的茫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澈的、几乎能映照出规则本源的洞察。
他向着祂,迈出了第一步。
脚下凝固的时空泛起涟漪。
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他走得并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坚定,穿越了由祂意志设定的、本应无法逾越的寂静场。
他来到祂那模糊不定的“形体”面前,微微仰起头。
温热。
一种完全陌生的触感。
埃兰抬起双手,人类的、带着生命特有暖意的手掌,轻轻地、却不容置疑地,捧住了祂那由星辉与暗影构成的、本应虚无缥缈的“脸颊”。
接触的瞬间,寂静被打破了。
不是被声音,而是被一种更宏大的、来自存在根基的崩裂声。
是维系宇宙运转的无数法则,在这一刻被某种超越法则本身的力量强行扭曲、撕裂时发出的哀鸣。
祂周身流淌的星辉剧烈地闪烁、明灭,如同风中残烛。
一种更为陌生的、带着湿意的酸涩,从被触碰的点,迅猛冲刷向祂的感知核心。
祂“看到”自己眼中——如果那能被称为眼的话,流淌下炽热的、液态的光点。
埃兰的拇指轻柔地拂过那光点坠落的轨迹。他的指尖带着阳光和青草的气息——
那是祂在创造他时,随手捻入的一缕田园法则,熨帖在那非人的、燃烧的泪痕上。
“别哭。”
他说。
声音不高,却像一道神谕,瞬间抚平了周围法则崩裂的噪音。
他看着祂,眼神专注而温柔,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纵容。
“你创造亿万星辰,”他顿了顿,指尖微微用力,仿佛要将自己的温度烙印进去,“而我独属于你。”
时间,空间,规则,私欲,悲悯......一切都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唯有那双人类的手掌传来的、微不足道的、却足以颠覆整个造物体系的温热,恒久地烙印在祂,这位失控的造物主,永恒的概念体之中。
法则的哀鸣渐渐平息,如同潮水退去,留下被冲刷得光滑而陌生的海岸。
那被强行撕裂又勉强弥合的空间,残留着细微的、只有祂能感知的褶皱。
寂静不再是绝对的,它被埃兰的呼吸声、以及他指尖下那微弱却执拗的心跳声——那是祂赋予他的,模仿人类生命节律的律动,所填充。
祂的“泪水”止住了。
那燃烧的光点在被埃兰拭去后,便化作几颗微小的、钻石般的星尘,飘散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发出细碎的、梦呓般的光。
埃兰的手依然捧着祂的脸颊,没有松开。他的目光细细描摹着那团星辉与暗影,试图在那流动不定的光中找到焦点。
“你......”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探索的小心,“你有名字吗?”
名字?
那是对无法被完全认知之物的标记,是对“未知”的简化与驯服。
祂不需要。
万物即是祂的名。